她到底没能轻易从星言的回忆中跑出来。 方才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摘星阁,自祁凰离开后,内部的空间被瞬间折叠。 庭院越缩越小,最终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泡泡,折射着五彩斑斓的光,飘在半空中。 一片巨大的云彩之上,漂浮着许多这样的泡泡。 不白搓了搓小手,眼中被映得色彩丰盈。 “看不出来,星言的回忆这么少女,这么梦幻呢……” 那大大小小的泡泡,大都是同祁凰在一起时储存的回忆,又粉又亮,映射出主人十分愉悦的心情。 祁凰一个个泡泡点过去,颊边漾出浅浅的梨涡,笑容温软又欢喜。 这个,是当年星言上天入地,求来两颗点绛珠,将神界的打更人打发走,还了她夜夜好眠。 这个,是他抓着黑猫和几位小厮,苦练马吊,终于开始翻盘赢她。 但这些梦境中,还掺杂祁凰不知道的,只属于星言的回忆。 她看到他提着两壶酒,屁颠屁颠儿地去向父神议亲了。 父神这人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就是挑女婿的眼光差到离谱。 放着星言这么个闪闪发光的女婿,却横眉冷竖,爱搭不理。 “祁凰可是我的掌上明珠,哪能轻易被你拐了去,没门儿!” 祁凰猛拍大腿,将泡泡挥走,气得眼冒金星。 妈的,原来是这老头儿搞的鬼。 他要是早点松口,她同星言早就酿酿酱酱,好事花生了,还等得了三千年? 不白缩了缩脑袋,赶紧转移话题,用鼻子将一个大而暗淡的泡泡拱了过来。 “咦,祁祁,这个怎么不像其他的那么亮。” 祁凰凑上前去,指尖轻触,那泡泡立时在眼前展开,形成一幅巨大的卷轴。 当年祁凰复活之后,正值星言耗尽心血,神力枯竭,无法悉心照护她。 于是他将父神残存的一缕精魂点化,塑造肉身,开出灵智。 便是后来的苍冥…… 祁凰嗖地起身:“原来苍冥,竟然是父神精魂的化身!” 怪不得找女婿的眼光那么差,这都是有原因的! 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打着转转。 祁凰又看到,当年仙魔争夺灵力一战,并非星言第一次见她。 几百年间,他来过仙界多次。 有时带着壶茶,在屋顶安静地独酌。 有时手腕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地站在树上。 眼神却无一例外,均是一错不错地望向她。 更有甚者,竟还在她与伏昔大婚之日,撺掇小雏菊假伤嫁祸,把婚礼彻底给搅黄了。 不白赞许地点点头:“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愧是星言神君……” 祁凰一个一个泡泡看过去,心下却始终存了个巨大的疑惑。 在混沌大劫过去之后,在她醒来之前,星言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些五彩斑斓的泡泡中,好像刻意将这一记忆段删掉了。 方才打扫摘星阁那段,便是此间唯一一段回忆了。 难不成…… 难不成他有了别的女人?! ------- 此时的星言躺在床上,额头沁出冷汗。 他眉头紧皱,仿佛困在巨大的恐惧中,徒劳挣扎。 眼前白光一闪,天地乱象,山崩地裂,雷霆暴雨和大雪一同纷飞。 耳畔尽是凄厉的哀嚎。 他拖着被炙烤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残躯,强撑着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来势汹汹的混沌业火,祁凰一个人忍受着,她该多痛,多害怕啊。 一定要到她身边去,要握紧她的手,把混沌统统挡在身后。 业火如同毒蛇,不停上窜蔓延,将一切物事尽数吞噬,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烧得天地间冰雪消融,形骸俱散。 至此,上古神界还于混沌大劫。 而他,口口声声说着最爱她,却还是把她弄丢了。 星言从废墟中醒来时,衣裳破败不堪,身边却还有一盏亮着微光的烛火。 他将烛火罩在透明纸壳中,就这样提着灯笼,迎着烈烈狂风,漫步在沙石里。 冒烟的木头发出阵阵让人心寒的焦味,阴风开始怒嚎,似乎正尝试唤醒死去的灵魂。 他就这样不分昼夜,一直找一直找,找到了祁凰留下来的一个绿檀木镯,里面藏着她的一缕神识。 他用神力将其引出,却是她死前倾尽神力为他编织的一段平安咒。 “星言郎君,此去殇殇千里,归途无期,谨以此咒念诵:愿君退避一切怨敌,摧毁一切邪巫诅咒,避免一切灾难横祸,能降伏一切天魔外道,消除一切奇难杂症恶疾,又可避免一切地水火风空、刀兵、星变、饥馑、牢狱、冤仇、疾病等灾。所求诸愿,悉能成就。常得日月星斗欢喜拥护,大降吉祥。命终之后,十方国土,随愿往生……” 他红着眼眶,却不掉眼泪,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像是哽在了喉咙里,酸涩又难听。 “别怕,我来找你……” 带着沉香味的木镯躺在手心,那么轻盈,好像还残留着她指尖的余温。 他将镯子举起,缓缓地,轻轻地,贴近他发烫的胸腔。 平安咒有定人心神的作用,星言终于从噩梦中挣扎而出。 黑猫察觉到屋内的异常,灵活地跃上床头,长长的尾巴扫过他的脸颊。 “怎么了?” 身为神君,灵台与心智向来是超乎常人的坚忍,轻易不会做噩梦。 此时的星言却面目憔悴,脸色苍白,好看的桃花眼红得快要沁出血来。 他望向窗外,声线低沉又喑哑。 “她都知道了。” 黑猫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知道就知道吧,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怎么都瞒不住她的。 星言的眉眼冷峭,雪肌于烛光下,像是染了层薄薄的霜。 他眸光回笼,不急不缓地问了句:“司瑶来了吗?” “已经住进大世子府。” 当年楚王献上魂器,要求星言入西楚帐下,若不是为践此诺,他怕是早就一掌劈碎雷岗城,来个一了百了! 难为他堂堂一届神君,居然还同这群不着四六的黄口小儿,在这雷岗城戏耍了数年。 黑猫眼中闪着精光,伸出舌头舔舐嘴角。 鱼已入兜,就等着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