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账目原本该收在户房,但因涉及贪金案,时任知县程展平便将账目与案宗一起归档,存于卷宗房。卷宗房的钥匙归主簿严墨保管。卷宗房多年失修塌损,这些东西应与众多卷宗一起毁于那场暴雨中,但被我先一步从卷宗房取出偷偷藏起。”张州珉道。 “看来张主簿是提前料到那些卷宗会出事。” 对于卷宗房失修塌损的说法,姜落落与杜言秋从来不信。 “这倒不是。”张州珉解释,“那日姚书吏冲破我的阻拦离开后,再无消息。我在寻找他时,发现程展平的家仆趁衙中上下均在外救灾之际鬼鬼祟祟地返回,于是好奇跟上,见其冒雨攀上卷宗房顶,持大锤奋力敲打。我意识到不妙,趁其不备,破窗翻入卷宗房,抢出几本卷宗。等我将那些卷宗带回家藏好之后,便听说衙门发生坍塌,幸好是空无一人的卷宗房出事,无人伤亡。再后来,我又陆续听说钟寮场的几个账房与散从刘瑞等人皆在水患中丧生。” “你手中的东西成为钟寮场案中的仅有遗存。”杜言秋道。 “本该是的。”张州珉叹了口气。 杜言秋顿感不妙,“此话怎讲?” “我试图与姜子卿私下接触,而他却对我很是防备,越是如此,越让我觉得他对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存了心思。但那时我并不清楚他的目的,不好冒然多言。后来想了个法子,买通了一个大字不识的小乞丐将半本账目偷偷交给姜子卿。” “我想,若他在乎那账本,必然会根据账本中夹的指引寻我。若他不在乎,我再设法把账本寻回。即便寻不回来,那也只是半本,损失不大。后来,在我几次试探下,确定果真只有姜子卿一人与我见面,我方现身。” “姜子卿见是我藏起账本,又如此小心谨慎,方对我这个同样有机会接触工银的工房书吏有了信任,也理解了我的为难。从而我也得知他怀疑姚书吏早已被人谋害,是有人打着姚书吏的名号侵吞工银,所以想弄清二十三年前的那场改变上杭众多百姓命运的水患之祸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见他年少聪慧,又有此心,以为是上天开眼,希望能够借助他的名气与能力扳正一些事,便将私藏近十年的东西全都交给他。可是没想到,小魁星的命也是那般弱。而那些东西也随着小魁星的死不知所踪!” 张州珉的这番话在一声悲叹中结束。 “你以为姜子卿能够借一鸣书院的力量拨乱反正?” 杜言秋的问话卷着一丝凉薄。 “一鸣书院有口皆碑,培养出众多朝廷栋梁皆有目共睹。山长楚南山颇具文人傲骨,若他愿意插手……” 杜言秋冷冷地打断张州珉,“既然你信任楚南山,为何不直接找他?” “我……不敢出面。”张州珉再次垂下头。 “身为衙门中人,你不敢出面,却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 “姜子卿不是一般的孩子。” “他到底也是个孩子!” 杜言秋冷若冰霜,眼神似刀子一般刺在张州珉身上。 张州珉被逼得不敢抬头。 而姜落落紧咬着唇,默不出声地忍着眼中的泪。 “不止姜子卿,还有我兄长,还有姜盈盈一个即将出阁的姑娘,还有……” 杜言秋想说冯青尧,对着张州珉还是忍住了。 谁知道这人哪天暴露,会不会把知道的东西都一股脑儿抖出来? 杜言秋话音一转,“难怪马氏要与你和离,她定受不住良心谴责。” 说来也可笑,张州珉与严墨其实是一类人,都选择在衙门苟活。 他们的胆小怕事是天性,是弱点,令人鄙夷,但不能骂他们犯了错。 当下敢于出头的热血之人实在太少,否则又怎能令恶人当道? 可是,自己缩起头来,把事情推给个孩子去做,就实在令人恼的可恨! 更可恨的是,故人蒙冤死去那么多年,今日逼到跟前,才以愧疚之色,说着自己的那几分无愧之举。 “冒险藏起卷宗,又从未忘记帮人正名,张主簿是不是还觉得自己隐忍地很委屈?” “是,我从不敢忘记。我以为姚家大郎回来,能够在我的帮助下找回姚书吏,能够让高齐刘瑞他们得以瞑目,能够接回我的阿杏……哪成想,邓知县才做了短短几日知县便遭人毒手……他一定死得极为不甘啊……” 张州珉的颤声落下,不禁两滴热泪砸在袖中。 “这么说,你知道邓知县不少事?逢八之约的真相究竟如何?说来听听。” 张州珉抬袖拭了拭眼睛,“我不知道。就连邓知县去醉心楼我都一无所知。当查出这些事后,我也很惊讶。邓知县他从未与我说过……” 他到底没得邓知县全心全意的信任。 “你曾私下找严老夫人打听探话,是何目的?” 张州珉知道杜言秋从严老夫人那里拿到沈崇安的犯案录,再听说些其他也不奇怪。 “我想姚严两家曾经很要好,邓知县又为严二娘寻药……我怕严家真与逢八之约有关,严墨已不在,剩下他们孤儿寡母惹上大麻烦。若我心中有个底,还能适时帮衬几句。” “你倒是一片好心。” 在贺永另爆出逢八之约后,张州珉确实在胡知州的质疑下,为严老夫人辩解了几句。 虽然严老夫人早为自己做打算,并未把话说满,根本不需要多言。而胡知州与贺永打心底里也想借他们编造的逢八之约,继续给邓知县泼脏水。因此根本不需要张州珉为严老夫人多说什么。但是,不能不承认张州珉存着一份好心。 可在严老夫人看来,张州珉就是个舔着脸讨好杨谆,又想从她严家窃取消息出卖求荣的卑鄙货色。 唉,这俩个人,跟孙世明与陈少杰的关系有的一比。 不过,孙世明与陈少杰均秉性纯良,又敢按自己的心意去做。把话说开,除掉隔阂,无疑皆大欢喜。 而张州珉与严墨,都存了太多的顾忌与自私,如今局面未定,还是少与他们吐露些东西的好。 大概也是因此,邓毅做事不愿让他们知道太多。 “姚斌当年如何发现修堤工银问题?”杜言秋又把话题转向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