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站在邓知县这边,否则杀害邓知县的凶手如何会一个接一个浮出那肮脏的水面?我又何必冒着被追杀的风险将建阳盛咏辗转带到上杭来作证,帮他挽回名声?” 杜言秋将手中经书推向严老夫人,“是老夫人不信我。” “我不信你?”严老夫人喃喃道,“那你……可信我?你若信我,为何初见我时不把话挑明?” “不信。”杜言秋坦言,“我岂会轻易相信一个能在上杭安稳为官多年的人?” “呵呵。” 严老夫人怅然一笑,“那你为何起初便怀疑我有‘保’人之意?” “我只是从严老夫人神色举止推测。十恶不赦之人在某个时候也会心存如尘埃般的一丝善念,只是这点善念不值得交心罢了。” “所以你当时才没有继续逼问,你怕适得其反。你怕万一猜想成真,将那人供出后,我又心生悔意,反而害了那人!” “初至上杭,前路茫茫,我不得不多加小心,谨言慎行。” 严老夫人放下佛珠,颤巍巍地捧起那本经书,“你现在信我了。” “其他且不说,我可以相信严家对故友的情分。” “故友的情分……”严老夫人呢喃着,一滴浊泪悄然落下,“有人耻笑我夫君唯诺胆小,不敢拼命往上爬,也不愿放弃眼下的富贵,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孬狗,只需投几块骨头,便将从前的情分忘得一干二净,转头替骨头主人卖命,冲曾经的好友狂吠。杜大人此时却说,相信我家对故友的情分?你又凭何相信?这话若是随意传出,我们严家的狗头就都不保了!” “凭这么多手抄经文;凭严二娘大龄未嫁最后选择孙世明为夫婿;凭老夫人因流言为女儿站在衙门大堂上申辩,实则本想解释邓知县逢八之约,加以掩盖他曾去过何家墨房一带的踪迹;凭如老夫人刚才所言,对孙世明的猜疑;最后,还凭严老知县病逝的时间很巧,邓知县刚高中进士,且拿下明法科佳绩,正准备开始一番作为时,上杭知县恰巧空缺!” 杜言秋的话掷地有声,最后又缓慢一些说道,“当然,这些话我不会随意传出。我知轻重,老夫人尽可放心。” “夫君……” 严老夫人捧着经书贴在胸间,“这个孩子识破了我们,识破了你的死……我们是否能够……相信他……” 书架上高挂的长明灯无声跳动。 “若我不可信,此时在老夫人面前的可就不只是我一人。” 杜言秋起身,望向那高挂的一盏明灯,“我为自己的兄长,为姜子卿姐弟,为书吏姚斌父子,为散从刘瑞,为账房高齐……为这些含冤而死之人,也为那些隐忍负重而活之人,更为生我养我这片故土,愿烟江雾散,明月朗朗!” 严老夫人抬眼,看到一副挺拔的脊梁,犹如一座坚韧的石峰,不禁脱口,“后生可畏,老身惭愧!” 杜言秋转身,“老夫人谬赞。如邓知县一般,我们是当事之人,必然比常人更多在意。严家作为旁观者,能存几分良善之心,也比他人强不少。” “听杜大人之意……已知不少旧事。那对少杰的身份也是已经知晓。若孙世明出事与少杰有关,还请杜大人对少杰手下留情,毕竟是孙世明背弃恩人在先——” “孙教谕并未背弃任何人。” 杜言秋重新坐在严老夫人对面,“孙世明今日落难,确实因陈少杰而起,但他的初心是为保护陈少杰。有句话老夫人没有猜错,据孙世明所见,那日曾与于贵私谈的学子正是老夫人想‘保’之人,陈少杰。” “少杰怎会与于贵来往?” 严老夫人除了震惊,便是不太相信。 “我也奇怪,从陈少杰针对孙世明下手一事来看,二人之间似存有误会,他们各自所见未必是真。” “杜大人为何认定孙世明有保护少杰之念?” “我与老夫人说明白一件事吧。” …… 杜言秋将罗星河转述给他的一些话讲给了严老夫人。 严老夫人听完目瞪口呆,愣了好一阵才开口。 “竟然是这般!世明他从未投靠他人。” “严家同意孙世明做女婿,难道不是看中他的人品?”杜言秋问。 “二娘与世明刚成亲时,世明还在长汀做夫子,后来胡知州让他到上杭县学做了教谕。” “所以,你们认为孙世明得了胡知州的好处,便可能生有其他心思?” “严家只有我夫君一人为官就够了,赚的俸禄够养大两个儿子,为他们娶妻成家足矣,我那两个儿子都未参加科考,断了仕途,到了女婿这里……虽只是做了教谕,那也是一份好处。天下哪有平白无故得的好处?” “孙教谕认为胡知州是为关怀旧人,是看在严老知县的面子上,才把他调到岳丈管辖的上杭做教谕。” “世明这孩子……我一直都看着不错。二娘与他也相处融洽,夫妇和睦。可是……关系到严家安危,我们不得不多加谨慎。即便世明从未主动做过什么,与人说过什么话,可又怎能保证,他的言语被旁人听了去,有心从中觉察到什么?不知道,不交心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