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玉不言。 话一出口,他也觉得不妥,可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如何能收得回来。 对上谢千娇隐隐泛红的眸子,裴则玉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拥入怀里:“娇娇,我方才也是一时失言,你没去雪庐,不知道那几个先生说话有多难听。” 谢千娇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倚在他怀里黯然落泪。 裴则玉又哄了好一会儿,谢千娇才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道:“表哥,我许久没见至诚了,我想见见他,行吗?” “当然可以!”裴则玉这会儿对她无有不依,“说起来也是我太疏忽了,至诚这么久没见你,肯定也想你了,一会儿等他放学,我就叫他来见你!” 谢千娇含泪点头。 见时间不早了,裴则玉便说孩子们快回来了,去了前院书房。 没过一会儿,裴至诚来了。 裴至诚如今已经比刚送去温元姝身边又胖了几圈,远远看去真是如肉球一般,却已经看不见几分幼时的可爱了。 谢千娇一见着裴至诚,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母亲?”裴至诚连忙跑上前,用袖子给她擦去眼泪,“您这是怎么了?” 谢千娇哭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道:“你父亲、你父亲真的变了!他变了!至诚,在这个世上,母亲只有你了!你一定要给母亲争气啊!” 一句话说完,谢千娇就又泣不成声。 裴至诚的一张小脸已然阴沉得可怕。 父亲变了……一定又是因为温元姝那个女人! 还有那个裴熙也不是个好东西! 人前倒是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叫人一点错也挑不出来,但既然是跟温元姝走得近的人,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何况,在他们没有一起去书房的时候,裴则玉哪里正眼看过裴熙?可如今,裴则玉对待裴熙已经跟对待他差不多了! 肯定是那居心叵测的二人联手使了诡计,才让他父亲变了心,才让他母亲这么伤心! 裴至诚脸色阴沉地回了主院,正好在门外见着了刚从书房回来的裴熙。 裴熙比他高出一头,身量却仍然纤瘦,见了他淡淡一瞥,点了点头就算打过了招呼。 他这模样落在裴至诚眼里,无端带了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裴至诚咬着牙,一头就朝他撞了过去。 裴熙毫无防备,直接被他撞翻了出去,身体重重落在地上,周身泛起一股剧痛。 “你别得意!” 恶狠狠地留下这句话,裴至诚便跑回了偏院。 “小公子!”两侧的护卫也没料到裴至诚竟然直接动手,这会儿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把裴熙扶了起来。 裴熙咬着牙,连声疼也没喊。 一个眼尖的护卫却是倒抽了口凉气:“小公子,您的胳膊!” 裴熙低头看去,便见自己的衣裳已然洇开了一片暗红。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 护卫不敢耽误,连忙把裴熙送到春花面前,一看他的伤势,春花也变了脸色。 这会儿忘忧在百潼的院子里,在帮她调养身子,春花只好先带着裴熙去找温元姝。 温元姝一见着那片暗红,眉头也皱了起来:“去拿把剪子。” “是!” 名贵的衣料被一层一层剪下来,随意扔到地上,裴熙脸上写满了心疼:“母亲……” “都染了血了,也不能穿了。”温元姝放下剪子,将衣裳尽数取下,一个约莫有一指宽的血洞便显露出来。 温元姝轻嘶一声,连忙叫春花拿干净的帕子和药酒过来,细致地给他清理了伤口:“我先给你包着,一会儿等忘忧回来了,再让她给你看看。” 裴熙点点头。 他也着实能忍,牙关紧咬,却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来。 趁着温元姝包扎的时候,裴熙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母亲,儿子觉得裴至诚跟侯爷和那位谢夫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呢。” “嗯?”温元姝眉梢微挑。 这孩子的聪慧,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啊。 不过,她也不意外。 “裴至诚是侯爷和谢夫人的孩子。”温元姝并不隐瞒。 既然裴熙已经发觉了不对,那以他的聪慧,早晚都会发现真相,与其叫他到时候沉不住气打草惊蛇,不如现在就告诉他。 对上裴熙惊讶的目光,温元姝接着道:“今天出了这个门,就把这事儿藏在心里,别叫人看出来。” 裴熙知道兹事体大,已经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是,母亲,儿子知道了。” 温元姝满意地收回目光,专心给他包扎。 前几天刚给某人包扎过,她做起这事儿倒是不生疏,几下就把伤口处置妥当,又打了个好看的结。 裴熙小心翼翼地收回胳膊,试探道:“母亲,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您以后会离开吗?” 温元姝一怔。 她倒是真没想到,裴熙竟然会想到这一层。 “会。”温元姝边收拾药箱,边点了点头。 裴熙静了会儿,突然起了身,在温元姝面前跪下了:“若母亲要走,求母亲带着儿子一起走。” 他虽然顶着侯府嫡子的名头,外人看来,他的一切都是侯府给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能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并不是因为侯府,而是因为温元姝。 他能进入侯府,摆脱先前窘迫至极的生活,是因为温元姝。 他能拜莫老先生为师,是因为温元姝。 自他第一次叫温元姝为“母亲”开始,他就真的打心底里把温元姝认作母亲了。 所以母亲要走,做儿子的必定是要追随的。 见少年面色坚定,温元姝叹了口气,伸手把人拉了起来,又抬手拍了拍他的头:“放心。” 这一世,侯府注定是要没落的。 她已经想好了,就算抓不住侯府的把柄,哪怕豁上这条命,她也要拖着侯府众人下地狱。 但裴熙是要离开的。 裴熙不知道温元姝的心思,只听见她这句话,心就定了。 没过一会儿,忘忧回来,重新给他处理了伤口,裴熙就离开了。 回了自己的卧房,裴熙便重新翻开了书册。 他要比以前更用功才行。 温元姝和离之后肯定会回将军府。 到那时候,他不要成为温元姝的累赘,而要成为她的助力。 自这晚开始,裴熙屋里的灯总是比往常迟了一个时辰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