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临下班前,俞大猷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想去四厂三车间看看合金筒的组装进度,离交货还剩一天时间了,每一环节都不能放松警惕。俞大猷刚走几步,一转念又想,招呼大家一起去,便给周浩等人打电话。
除了江海洋,余下的五个人陆续到了四厂三车间,工人师傅们正在干活,他们围着合金筒看组装工序。走到第四节合金筒的时候,滕肖兰凝视着一个钢槽皱眉,低声对俞大猷说:“我怎么看那个附着件位置别扭啊?”
滕肖兰这一说,几个人的目光集中过去,一看,果然是的,钢槽的上下方向弄反了。俞大猷急忙喊车间主任,指给他看那个组装错的钢槽。车间主任懵了,“这怎么办?”
负责组装的工人也傻眼了,不停地咕哝着:“我说装的时候那么费劲呢。”
车间主任立起眼骂道:“你彪啊,装不上硬装,上下左右看不出来吗?”
工人被骂得不敢吱声,缩着头,畏缩的样子。
“算了,骂也不解决问题,咱们还是想办法吧。”俞大猷拉住车间主任。
组装上去的大件,再卸下来也是废了,只能重新做一个。可是三车间做不了,还得拿回江海洋的一车间去。不巧的是,一车间正在加工一项紧急工件,车床腾不出来,如果非要腾出来,势必造成经济损失,这就要有人担责。俞大猷在电话里听江海洋讲明情况,紧迫之间也没想好办法。
俄而,三车间主任打破沉默,说:“不如请示铁书记。”俞大猷摇头反对,遇到点事就找上面定夺,什么事都往外推,主要负责的人也太没责任心了。东方好多事是这么误的,好多人也是这么干的,平时嘴上巴巴地说的动听,一闻到树叶掉了转身就跑。“要是张总在就好了。”滕肖兰声音不高但说的清晰,她的随口一说,倒提醒了俞大猷,心想,如果张总在,他会怎么做呢?按他的性格,必是让一车间卸下加工件,腾出床子,马上加工报废的工件。那有了损失张总怕不怕呢,他不也一样要担责。如今他不在,就是请示铁书记,铁书记也要担责。既然总得有个人担责,我来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怕出事,不怕掉这顶小小的乌纱。想到这里,俞大猷再次给江海洋打电话,告诉他马上撤掉正在加工的活儿,复做报废的工件。
滕肖兰、周浩等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为俞大猷捏着一把汗,他们知道,那个正在加工的样件取下来就等于报废,车间、厂子、集团要蒙受损失的。如果要追责,俞大猷跑都跑不了。但是看着俞大猷的目光,他们也知道,说什么也拦不住他这么决定。
江海洋二话没说,组织技工们加班,连夜加工好报废的附着件,四车间也没休息,这边刚下床子,那边就给装上去,等到干完这些收尾,天就亮了。一夜没睡的人们双目炯炯,他们没有困倦和疲惫,因为几十米长的平板车开来了,等着给完成合拢的合金筒装上车,运送到北京。
众人目睹大平板车退到车间门口,几十米长的五节大筒体被天车吊到平板卡车上,披上伪装,恬静得像襁褓中熟睡的婴儿。俞大猷眺望着这个庞然大物,忽然有点心潮翻涌,想上去抱一抱、亲一亲,一如父亲送胸怀豪情壮志的孩子远行。
俞大猷这般想着,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而卡车已缓缓行驶,与他逐渐拉开距离,俞大猷举起的手僵在空中,跟着平板卡车往前走,一直跟到集团外面的大路上,看着平板卡车加速,驶向远方。他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平板卡车缩成一小黑点,他举起的手变成挥舞,不停地挥舞,不知不觉间,他泪流满面,朦胧中,他看到马一锤在花朵般烂漫的晨光中朝他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