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洋接任的事,集团高层初步批准了,只等着上会通过就履行程序。俞大猷觉得这时候应该和江海洋谈一谈。
两人坐在车间外的绿化带,晒着太阳,江海洋默不作声,等着俞大猷开口。俞大猷心想,这小子鬼精鬼灵,是猜到我的意图了。俞大猷以为水到渠成,谁知,江海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厂长,你让我干啥活儿都行,这个活儿我真干不了,我哪有师傅那两下子,师傅的技术、人品、号召力,我一二分都没学到,我担不起来。”
俞大猷说:“我看你是匹千里马,给你机会锻炼锻炼,将来错不了。”
“厂长,你就别往上举我了,我真撑不起这么大的台面。”江海洋苦着脸。
“你这算叠被格儿吗?”俞大猷瞪着他,“给你戴嚼子,让你驾辕,就因为你能御风驭云,成千里马。再推辞,张总和你谈?”
“别,千万别。”江海洋连连摆手,“厂长,我和你说实话吧。”
马一锤死了以后,江海洋和媳妇商量好几回,媳妇鼓励他去南方闯一闯,集团马上又要改革,还不知改成什么样,与其坐等,不如行动。江海洋在媳妇的鼓励下,定了心。事也巧合,两人商议完没几天,同门师兄听说师傅没了,悲痛之余,劝江海洋去深圳找他,师兄说你来了跟我学卖机床吧,一个月保你整个几十万。
师兄不是吹牛,说的是实话。南方的家庭式工业作坊多得像毛细血管,但凡街面能开个店,后院全有小工厂,有工厂,就离不开机床。师兄赶上风口,干销售机床这一行,钱没少搂。江海洋知道师兄这些年没少挣,没想到挣这么多,本来多少有些迟疑,师兄抛出这么大的诱惑,他坐不住了,他真的太需要钱了。
“厂长,这事我没跟你提,你别怪我。”江海洋一脸的歉疚。
俞大猷叹口气,拍拍江海洋肩膀。
“厂长,你放心,我就是走,也等合金筒干完的,我不能半道儿撂挑子。”
“我明白。”
“厂长,我......靠不起,我还想要二胎。这个老大养得都费劲,哪来的钱要二胎。”
江海洋是独生子,大孩子是女儿,他父母总催他生个二胎,万一是儿子,不是皆大欢喜。这事大家都知道。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海洋,我理解你,真的。”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江海洋。
江海洋展开来一看,张大了嘴巴。
“厂长,这是为什么?”
“你嫂子怀疑我外面有人。”
“嫂子误会,你解释呀!”
俞大猷晃晃头:“现在任何解释都是无效的。”
江海洋蒙圈的眨着眼睛。
俞大猷送完包就后悔了,反省自己欠考虑,他其实可以答应下来滕肖兰,再去找周浩,让
周浩还包。全小帆敢跟俞大猷耍横,周浩他不敢。因为俞大猷顾及太多,容忍力超强,过分一些也没事。周浩不然,周浩言语不多,却是个狠人,你软他软,你硬他硬,平时人畜无害。说白了,周浩深不见底。他相信周浩能把事办圆,让全小帆哑口无言,至于滕肖兰那边,事后再告诉她不迟。
俞大猷后悔,就是怕全小帆拿这事搅合的天下大乱。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全小帆的报复没多久开始实施,他动用手段查到祁晓玉的电话号码,阴阳怪气地告诉她,
俞大猷和集团女工程师搞婚外恋,传遍整个集团。全小帆说得有鼻子有眼,哪天哪日俞大猷和女工程师一起开车出门、谁去谁的办公室半天没出来等等,祁晓玉不知就里,加上一段时间以来俞大猷早出晚归的,居然信以为真,回家将全小帆的编造复述一遍,拷问俞大猷。俞大猷闻言,吃惊不小,奇怪祁晓玉怎么给他和滕肖兰几次一同外出的时间地点说得如此详细,反问她哪里得到的信息。祁晓玉不交底,架不住俞大猷穷追不舍,说了有人给她打电话的事。俞大猷明白了,这是全小帆在背地里煽阴风点鬼火,可他又不能说全小帆说的不是事实,因为他的确在那些日期和滕肖兰一起出的集团,在办公室谈工作的时间也有。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俞大猷和滕肖兰每次出去有人证,办公室就麻烦了,没人证明他们谈了什么,俞大猷说破大天祁晓玉也不信,盛怒之下的她只信那个电话,说没人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打电话的人又不是吃饱了撑的。对此,俞大猷只能说,你不信可以查。祁晓玉说,这种事问谁也不如问自己,古语说得好,宁拆十家庙,不拆一家婚,问谁谁不给说好听的。堵得俞大猷没辙,一时失策。
这天晚上,两人谁也没理谁,祁晓玉给俞大猷的被子搬到沙发上,俞大猷在客厅窝了一夜。本以为祁晓玉气个三五天也就罢了,事态却没随着时间的流逝出现缓和迹象。俞大猷也知道,全小帆因进不了攻关组记恨他,是为那只包彻底急眼的,他嫉恨俞大猷,更痛恨滕肖兰,才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俞大猷终究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任何时候也不能抖出全小帆这么干的原因,那就等于泄露滕肖兰的隐私,不尊重人家,这么一来,祁晓玉更是千不信万不信的了,俞大猷只能等妻子消消气再说。
本来不怎么合拍的两个人,因为一个电话矛盾加剧,俞大猷为消除隔阂,主动做饭承揽家务,奈何换不来祁晓玉的笑脸,反而越来越敌视俞大猷,认为他装模做样,是心里有愧在赎罪。
两人冷战多日,祁晓玉甩给俞大猷一张离婚书。
江海洋急得站起身,“不行,我得跟嫂子说清楚!”
“她在气头上,你一去,首先认为你是说客,气更大了。”俞大猷按下江海洋,“先这样吧,以后再说。她嫌我挣得少,动员我到私企干,我一直拖着,她也积怨已久,这次不过是借机暴发。”
江海洋重又坐下,叹气:“厂长,你这是何苦呢,不是我说你,这也不全怪嫂子,以你的水平,到哪个企业不给配专车挣年薪,有这钱,家里安排得妥妥的,你非得在这儿干靠。”
俞大猷说:“我何尝没动过心,也的确有企业给五十万年薪聘我,可我总预感东方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比如合金筒这个活儿,我想着,一旦干成了,接到更多这类订单,那咱们的日子不就好起来了?”
“厂长,你是一腔赤诚了,可东方有多少人理解你呢?这个活儿从接手到现在,你瘦一圈,那些人却专门挑刺儿找茬使绊子,现在又要引进社会资本改组呢,只怕到那时树倒猢狲散。”
俞大猷的语气柔和下来,他理解江海洋的负面情绪,马一锤死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更深地刺激了他:“海洋,我是这么想的,一个人,一个家,一个企业,在他最低潮的时候,旁人怎么贬低都不起决定作用,导致崩溃的根源恰恰是自己埋下的。东方像一架奔向悬崖的马车,颓势令人惋惜和心惊,舆论唱衰对咱们也不利,但越是这时候,越需要有人振臂高呼,提振信心,战胜困难,如果全部消沉下去,毫无斗志,那么东方真的无法挽救了。海洋,你想做哪一种人?”
江海洋咬着嘴唇,然后,他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光彩:“厂长,你做主吧。”
俞大猷笑了:“你师父没白培养你。海洋,你要走我不拦,等你想走那天,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