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跃过曲型的关,一车间迎来重头戏——试焊接
合金板昂贵,没有那么多的余料,不舍得浪费,俞大猷和全组成员开会集议,大家赞成用样件,就是试火的那两块来试焊,它已经经受一次退火,理论上,属性应更加稳固,扛得住摔打,这倒是不失周全之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谁知中途出了一件令俞大猷恼火的事情。
——焊丝需要集团采购,杨屿负责这件事,早就报上去计划,供应处也列入采购清单了,可迟迟送不来。这倒也行,时间来得及。偏偏到了紧关节要,供应处买错了焊丝,明明点名要的法国萨福,他们活生生买来国产某品牌。通知杨屿取焊丝时,杨屿一核验,气不打一处来,牙根痒痒地骂道,这他妈是哪个祖宗干的好事。耳朵里灌屎还是脑子让驴踢了,这两种货根本风马牛不相及么。骂归骂,杨屿不敢得罪供应处那些人,他们和财务部是一伙的,手里握着权力,暗通集团高层,沆瀣一气,为这事闹掰了,以后很多事绕不开他们,处处掣肘更难办。于是,杨屿赔着笑脸,跟供应处的人商榷换萨福焊丝。
集团供应处的人没给杨屿好脸色,呛了他一顿,总的意思是他们要为集团的经费负责,不能你想用什么就用什么,国产焊丝没用,你凭什么说它不行。再说,给你们法国焊丝,你们就能保证焊出像样的东西来?气的杨屿和俞大猷汇报。俞大猷听了,半晌没作声。杨屿猜他是生气了,俞大猷有多大的不满意,最多就是沉默,向来不与人争执,很多争执是无效的,反而激化矛盾,忍忍就过去了。杨屿坐在一旁,等俞大猷开口。
“这事我去找他们理论。”
俞大猷对付集团供应处的办法,是领了一些国产焊丝让马一锤试焊,拿着样板去集团供应处,请他们尊重事实。孰料集团供应处矢口否认焊丝的问题,而是将矛头指向马一锤,说马一锤的焊接技术不行,气得俞大猷白了脸,跟集团供应处据理力争,“马主任17岁学铆焊,他成名的时候,恐怕你们未谙人事呢。你们居然说他技术不行,那干脆这样,你们派个人,跟我到车间亲自看!我承认,这里有技术偏差,但是焊丝质量也是不可忽视的环节。”集团供应处负责人慢条斯理地说:“车间不归我们业务范围,我们不管那段。再说了,给你们法国焊丝,就能焊出个花来?”俞大猷气到无言以对。
没有萨福焊丝,试焊的真实效果无法求知,俞大猷皱起眉头。小组会上,大家对集团供应处的霸道、不负责任的行为强烈不满,又不能因小失大撕破脸,个个无可奈何。李骁气不过,说:“不如汇报给张总。”
俞大猷说:“这点事汇报不值当,搞不好又增添高层之间的矛盾。”
“但是我们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啊。”滕肖兰因生气而脸色绯红,白皙的皮肤像一块羊脂玉多了几分俏色。
“这样吧,反正咱们处于试焊阶段,焊丝的钱我想办法,杨屿,明天你到我办公室取钱,亲自跑市场。”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俞大猷身上,俞大猷被看得不自在,说:“你们不要这么看我,没多少钱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也别再争论,散会吧。”
俞大猷封了门,大家想说的话咽回去,李骁走到门口咕哝了一句,“这活儿干的,还得自己掏钱买料。”周浩怼了他的腰眼一下。
杨屿买回一箱萨福焊丝,交给马一锤。马一锤双手捧着,像捧着一座黄金塑像,小心放在休息室的角落,撕开外包装,抽取一捆来,重新包装好,蒙上几张报纸,防止落灰。
试焊下午开始,马一锤一手握住焊丝轴,另一只手握住焊丝松开的一头,将它放进驱动滚轮中,安装好焊丝,再调试刹车的松紧度,江海洋这边,和师兄弟们抓紧时间清洁工件,这是焊接前必要的铺垫,先使用除脂溶剂清除工件上的油脂,再用不锈钢丝刷去表面的氧化膜,露出合金板的光泽。俞大猷目睹众师徒的一丝不苟,脑子里蹦出集团供应处那帮饭桶的信口开河,心想着,要是他们来车间看一眼,一定会刷新观念,不再妄自菲薄。
俞大猷走神儿的时候,马一锤拉下风帽面罩,戴上阻燃手套,握紧焊机。那一刻,他恍惚自己是个驰骋沙场的猛士,哪怕前方枪弹如雨,也要勇敢迎上去。
焊机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振翅蜂鸣,在马一锤的操作中,焊机温度升高,工作台像一架烤炉,持续的高温炙烤,将他的脊背烤出一层汗水,他浑然不觉,用力瞪大眼睛,克服面罩的朦胧雾气,焊接合金板。俞大猷一眼不眨地盯着迸溅闪烁的火花,烟雾纱一样弥漫开来,轻柔地漂浮在人们周围,笼罩着一群仿佛在修道的人。
半小时过去了,马一锤摘下面罩,才觉出腿在颤抖,他深呼一口气,嗓子里又干又燥。江海洋递上早已备好的水壶,马一锤接过去,仰着脖子一阵狂饮。
俞大猷的掌心早已湿漉漉的了。
焊缝的瑕疵在预料之中,有气孔也有裂纹,焊接得也不平整。马一锤翻弄着焊板,皱了眉头,对自己的操作不满意。俞大猷知道老大哥又在跟自己较劲,不由分说,把他拽到更衣室。马一锤坐在椅子上,目光仍停在小方窗外的焊板那里,自语道:“通过这次试焊,能断定焊丝没毛病,用起来很顺手,熔点也好。但是焊缝不行,那就是焊接方式不对。”
俞大猷理解马一锤的心情,此刻他的情绪有焦躁,也有对自己技术的质疑,便对破桌子对面的马一锤说:“你也别太着急,该做的都做了,新事物还需要我们更多地认识它,这个不行,咱们再换一个思路。”
马一锤思量很久,才终于开口:“这种合金主要还是铝合金的特性强一些,我觉得可以在熔点,也就是焊接方法上再下下功夫,咱们焊钢铁板的普通焊法用在合金板上行不通。”
俞大猷点头表示同意马一锤的见解,也体恤他的心急,劝慰说:“铝合金的焊接方法多种多样,我再查查资料,多方打听打听。这些日子你一直超负荷工作,吃不消,注意休息。我搞出眉目了,咱们再试。”
马一锤更体谅眼前这个瘦弱身材的人,他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千头万绪都往他这根针眼里穿,真够他受的,体贴地说,“大哥文化浅,但大小是个主任,我得为你分忧。宏观上讲,国家用着咱了,就算是铜墙铁壁,也要凿穿一条道儿让后面的人通行。”
两人正聊着,没防备二车间在用天车运料,开天车的工人作业时分神儿,抓取材料的时候,操作不稳,材料吊到半空掉了下来,落在一个堆着铁棒的料堆上,这堆料刚好在俞大猷身旁,铁棒料堆哗啦一声塌下来,俞大猷见势不妙,未及躲闪,一根十几斤重的铁棒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脚上,马一锤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嘴里喊着“不好”,伸出胳膊挡俞大猷,哪里还来得及,接着,又是几根铁棒摞上去,俞大猷想抽也抽不出来了。
剧痛传遍全身,俞大猷扶住被砸的一条腿,疼得五官扭曲。马一锤在车间几十年,什么样的事故都见过,电焊打伤、登高磕伤、铁板豁伤,每年不发生几起,他临乱不慌,指挥徒弟们上前搬开铁棒,俞大猷试图挪一挪脚,却已麻木地挪不动,还是江海洋上前,握住他的脚踝帮他挪出来,架着他一瘸一拐地找地方坐下。
“怎么样?”马一锤蹲下身,脱俞大猷的鞋,手刚一上去,俞大猷大叫一声。马一锤知道,这伤是轻不了的。这时候,二车间的人也跑过来,开天车的工人夹在人群中,吓得语无伦次,嘴里碎碎念,没人知道他说的什么。
众人把俞大猷的裤腿撸上去,见小腿淤青肿胀,情知他的脚趾受到重创,二车间主任转身骂开天车的工人,“你他妈的做梦呢?这是砸在脚上,要是砸在谁的头上还有命吗?”开天车的工人愈发害怕,瑟缩着身子听任主任劈头盖脸的痛骂。
“快叫车吧,现在骂什么也不顶事。”马一锤提醒二车间主任。
“我没事,他也不是故意的。”俞大猷朝二车间主任摆手,然后跟马一锤说,“我给周浩打电话,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尽管俞大猷在电话里语速如常,周浩也辨出他的异样,没再追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楼去开车。
周浩去提车的途中,碰上滕肖兰,问他风风火火地去哪里,周浩无暇思索,脱口而出,但他在吐出“俞”字之前收住了,胡乱编了个借口,骗过滕肖兰,不等她再说下文,一溜小跑地走了。滕肖兰原地愣了一会儿,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浩把车开到一车间外面,车门也没关,拔脚往车间跑,这时,俞大猷的小腿肿得更厉害了,周浩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怎么啦这是?”马一锤刚要说,俞大猷艰难地挥一下手,对周浩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料堆上。周浩一见场面,已明白八九分,当下又不是怪罪谁的时候,和江海洋一左一右架着他往外走,到后车门旁边,马一锤把坐垫卷成卷,让俞大猷曲身半躺上去,这样的姿势有利于减轻疼痛。然后,周浩开车直奔离集团最近的盛京医院滑翔院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