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
这个七情迷宫,实在是太真实了。
这完全就是一个真实世界嘛。
真实世界,确实是没有出口。
看来,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迷宫。
通过当前的推演,张子旋若有所悟。
若是把七情迷宫看作真实世界,站在那个泥人的立场看待这个世界,泥人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泥人只是一个被张子旋随手造化出来,用以推演那些步入七情命运的工具人。
试想一下,当一个工具人不慎坠入到一个真实世界,一开始他可能会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在积累了一定的人生经验之后,逐渐有了他自己的意识。
他开始思考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自己的人生意义到底是什么。
可他终其一生,受眼界所限,始终都无法参透自己的来历和归处,更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他和身边的人都不一样。
他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没人会认同他的存在。
也没人能够理解他的存在。
痛苦,就成了他人生的主旋律。
随着泥人内心的哀伤愈发浓烈,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明悟。
他意识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只是一个笑话。
站在那个古玩店老板的立场,他是多么可悲的存在,像极了一个出现在生活里的小丑。
也许在此时此刻,那个古玩店老板还在和县太爷一起,在背地里嘲笑他悲陋的命运。
一个不明来历,没有归处的工具人,居然妄想在七情迷宫里找到人生意义,甚至还想不劳而获。
这确实是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人生的意义,就是不断的拼搏,在拼搏中找到自己的归宿,为国争光,怎么能不劳而获呢?”牢头不知道泥人心中所想,但却很巧合的说出了这句话。
泥人惊愕的望向牢头,说道:“为什么要拼搏,为什么要为国争光,在拼搏中,真的可以找到自己的归宿么,为什么不能不劳而获,我不懂。”
牢头正在喝酒吃肉,笑了笑说道:“这还用问为什么吗,这是常识。县太爷常说,天、地、君、亲、师,生而为人,要懂得敬天,敬地,敬君,敬亲,敬师。而要做到这些,必须付出行动。你付出的行动,就是你日常的拼搏。这也是人生的意义所在。难道你认为,人可以不劳而获吗。如果你不劳而获,对那些辛勤劳动的人来说,多不公平啊。”
泥人双手扒在牢门上,接着说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喜欢那些古玩,想把那些古玩占为己有,而我不想做工,因为做工很累。当然了,这对你来说,可能也不那么重要。我知道,我这么说,你肯定在心底里瞧不起我,觉得我一定是脑子坏掉了。其实,我也不想说那么多,我只想问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在街上挨了打,可以还手吗?”
牢头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家伙,看起来也不笨,怎么一点脑子也没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要说挨打嘛,那要看打你的人是谁了,如果是那个古玩店老板的人打了你,你还手,就是自找死路,如果是街上的普通乞丐打了你,你不还手,那就是傻子,可若是那些乞丐是丐帮中人,你还手,也是自寻死路。”
泥人皱了皱眉,苦笑道:“按照你这个说法,我挨了打,如果对方不是一个人,身后有很多人撑腰,我就该被活活打死呗。”
牢头道:“我没这个意思,但是,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你只能自认倒霉。”
泥人讽刺的笑了笑,说道:“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牢头一挑眉,放下手里的酒壶,撇嘴说道:“一个想不劳而获的人,居然还想谈王法?你这人呐,真是没救了。”
泥人道:“那为什么他们可以拥有那么多,而我却一无所有。”
牢头笑笑不说话,拿起桌上的酒壶,接着喝酒。
就是这个时候,躺在隔壁牢房的死囚说话了。
死囚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小子,你真是把爷给逗笑了,怎么连这么粗浅的道理你都不懂。那是因为,你没有一个好父亲。投胎是门技术活,你没有一个好父亲,你当然一无所有。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如果心里有了贪恋,想要变得富有,那就是他悲剧的开始了。就像我,我父亲是个乞丐,我也是个乞丐。打我记事起,父亲就教会了我怎么向那些有钱人乞讨,怎么博取那些有钱人的同情心,从他们的身上得到食物...有一天,我看上了一个姑娘,她是刘员外的女儿,人美心善,知书达理,还经常上街向穷人施粥,我为了多看她一眼,每天一大清早就去刘家小姐那边喝粥。直到有一天,刘家小姐突然失踪了,她没再来施粥,我四处打听,才知道刘家小姐遭了意外...”
说到这里,死囚哽咽了一下。
死囚在哭,哭得很小声。
牢头插话道:“你说的那个刘家小姐,是不是被郑员外的儿子害死那个?”
死囚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说道:“不错,就是她。”
牢头叹息道:“那个刘家小姐,我倒也听说过。世态炎凉,善良也是一种罪啊,那刘家小姐同情弱者,每天给弱者提供帮助,无疑是损害了郑员外家的利益,由于刘家小姐每天施粥,郑员外家那些廉价劳动力,纷纷罢工,害得郑员外不得不高价聘请长工,而那些每天去刘家小姐那边喝粥的弱势群体,也逐渐染上了好吃懒做的恶习,那段时间,街上到处都是躺着不做事的乞丐。最终,连郑员外高价聘请的长工,也为了省几个吃饭的钱,去刘家小姐那边喝粥,甚至时不时罢工。郑员外的儿子也是因为喝醉了酒,一时冲动,才失手杀了刘家小姐。现在回想起来,刘家小姐若是没有那么心善,就不会死的那么突然了。”
死囚闻言,顿时面露凶光,恶狠狠的说道:“原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直到我杀了郑员外一家,才明白过来,一切,都是命运。”
命运?
到底什么是命运?
泥人听了两人说的话,似有所感,皱眉说道:“其实你们说的,我也听不太懂,什么刘员外,什么郑员外,什么施粥,什么一时冲动,我都不懂。我就想知道,难道我没有一个好父亲,我生来就该一无所有?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死囚闻言,叹息道:“果然,我就不该对牛弹琴。”
牢头摇了摇头,喝了口酒,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说道:“有些人呐,就是天生的蠢货,跟蠢货说那么多,完全就是浪费口舌。”
死囚道:“是啊,明知道是对牛弹琴,为什么我们还要浪费口舌呢,大概也是因为,我们都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深牢里,身不由己,没有别的选择。其实,我们各自说的话,都只有自己能懂,其他人,根本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
压抑。
当死囚说出这句话。
监牢里的空气变得格外压抑。
三个人都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
在沉默的同时,那哀字号迷宫,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惧字号迷宫。
由此可见,泥人的心态,再次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