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
公孙吾愣了下。
他这还没说完呢，小公子就懂了?
而且双方不是在辩论嘛？这直接承认对方的观点是几个意思？
他才刚开始呢，对方就直接放弃了？
或许是小公子太过聪慧，而且心中也对名家的学说早有研究，故而才这么快就认同了他的说法么？
想到此处，公孙吾欣慰的问道：
“您明白什么了？”
“公孙吾先生非人哉。”
赢子季不假思索的说道。
清脆的童音落在礼堂内，全场安静了片刻。
公孙吾：“？？？”
辩论就辩论，你怎么骂人呢？
他怎么就不是人了？
顿时，全场的士子，各家之人都愣住了。
随后大殿之中就喧闹起来，有的忍俊不禁，有的则是指责赢子季不知礼数。
“噗——”
吕雉想通了关节，丹凤眼中布满了笑意。
以名家的逻辑看来，既然白马非马，那公孙吾不是人，确实是成立的。
“咳咳………小公子不要妄言。”
李斯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忍俊不禁。
看了眼不远处的淳于越，明显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快意。
淳于越当时就是被白马非马辩倒的。
这下小公子算是帮他报仇了。
咳，当然，碍于礼数淳于越不能表达出来，连脖子都憋红了。
“子季，你可不要失礼，否则陛下要怪小老儿没教好你的礼数。”
“公孙吾先生怎么就非人哉了，你可得说清楚。”
荀子这老家伙腌坏，装模作样的一番话，实则是补刀。
一老一少倒是配合默契。
连话头都递出去了。
“老先生，子季不是在骂人呀，这是公孙先生的理论哇。”
赢子季煞有其事挺起小肚腩，认真道好：
“公孙先生说白马非马，意思是马不等同于白马，也可以是黄马，黑马，而如果是想要一匹白马，黄马和黑马就不行了，所以白马并不是马。”
“所以换种说法，若是我想要招揽一个人，那公孙吾先生可以，李斯大人也可以，但我若是要一个法家之人，那公孙吾先生便不满足要求了。”
“所以公孙吾先生非人哉，名正言顺呀。”
方才还哗然的礼堂，瞬间安静下来。
因为………
细品之下，小公子说得还真特喵有道理。
按照名家白马非马的理论，公孙吾还真就不是人……
白马非马，自己不是人。
公孙吾也回过神来，仔细的思考了起来。
越是擅长诡辩之人，越是懂得语言逻辑，所以才能从对方的话语之中，找到自相矛盾的漏洞。
但问题是，赢子季的操作根本不是反驳白马非马。
而是承认了白马非马，并做出了延伸。
从逻辑上，就和白马非马同样无懈可击。
“小公子此言，倒是说得通。”
作为名家现在的领袖，公孙吾的养气功夫也是相当好的，不仅没有生气，而是笑道：“您能理解的如此之快，看来天生是学名家的料子。”
为了拉拢赢子季，公孙吾也算豁出去了。。
我不做人啦！
既然小公子以名家之矛攻名家之盾，那就相当于是承认了名家思想的正确性。
听到这话，李斯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
但赢子季却摇了摇头，俏皮的笑道：“公孙先生哪里话，您不仅是人，而且还是个人才呀，子季方才只是举了个例子而已。”
“白马非马所出的问题在于，弄错了包含和充分必要条件的关系。”
嗯？
公孙吾肃然了起来。
他没想到，赢子季并不是打算用名家学说来反驳他。
听这意思，是准备认认真真，以其他的观点来反驳白马非马这个观点了么？
“子季认为呢，名家的理论存在一个根本上的问题。”
“那便是没有辩证的看待问题，只有“是”或者“否”，而没有“或”这个概念，所以才会出现白马非马这样看似合乎逻辑，却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概念。”
赢子季一边说着，一边迈着小短腿。
礼堂的讲台挺高的，对于成年人不算什么，但对于他来说，爬起来还真有点费劲。
只能跟个小毛毛虫似的挪了上去。
“愿闻其详。”
听到这个概念，公孙吾也起了几分兴趣。
没有在意赢子季憨态可掬的模样，而是正色了起来。
辩论不是骂街，当然要听对方将观点说完了才能反驳。
而且他也很好奇，被荀子盛赞的小公子，究竟准备以什么样的观点来反驳名家的思想。
不过他也有信心。
论讲道理（抬杠），孔子都得给名家竖个大拇指，这白马非马之说更是数十年，诸子百家无数人都反驳不了，只能捏着鼻子承认。
但他没想到的是。
赢子季压根不准备在名家的逻辑体系里反驳，在对方的体系里，怎么说都是错。
他从旁边拿了跟竹竿当成小教鞭，然后在沙盘上写写画画起来。
学宫中的众人也都站起了身，注视过去。
发现赢子季所画的，是个奇特的符号。
“呐，这就是名家的理论，仅仅停留在我所话的符号上，比如子季肚子饿了，想吃好吃哒，所以吃了个大肉包子。”
“但好吃的不仅仅只有大肉包子，还有羊肉泡馍，烧烤，小火锅……”
听着赢子季的讲述。
吕文咳嗽了一声。
小公子讲课就讲课，怎么忽然报起菜名来了？
给小老儿都给整饿了……
公孙吾却是一字不落的听着，在寻找着语言上的漏洞。
“如果按照白马非马来说的话呢，好吃的=大肉包子，但小火锅≠大肉包子，所以小火锅≠好吃的。”
“可是客观的来说，小火锅确实很好吃呀，这就是自相矛盾啦，所以只有等于，本来便是不对的。”
“但如果咱们换一种逻辑来看呢？”
赢子季说着，便拿起小教鞭在地上画起了圆圈。
最大的圆圈上，写了“美食”两个字。
大圈之中还有小圈，分别写上了“小火锅”，“肉包子”，“羊肉泡馍。”
“不管是什么事物，只要味道好，咱们便都能将其画进美食这个大圈中，这便是包含！”
“小火锅是美食的子集，个个子集互相不等于，但却都属于美食这个范畴，如果子季想吃好吃哒，那小火锅或是打肉包子，都可以呀。”
“所以公孙先生不等同于子季，但子季是人，公孙先生也是人呀。”
这是来自后世两千年的哲学。
虽然在那时连初中生都知道这个概念，但放到如今的大秦，却称得上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场的众人，许多聪明的都是似有所悟。
而其他没领悟的，也不明觉厉的没有开口插嘴。
“包含………或子集……”
此前还抱着姑且听之态度的公孙吾，在认真听了这番话后，陷入了沉思。
脑子明显是有些乱了。
他想当赢子季的老师，却反倒被赢子季上了一课。
小公子压根没在名家的理论体系，亦或者是当今的理论体系上反驳他。
而是直接将整个逻辑的基础都推翻了，甚至还构建了一套更好的！
这他怎么教啊？
就好像他说公输家研制的弩箭，是当今最强的远程武器，赢子季却没有拿出另一种弩箭，而是反手掏了把手枪出来。
面对先进了两千年的思想，被降维打击的公孙吾想反驳都无从下口，甚至还觉得小公子说得无比正确。
“公孙先生，子季答得如何呀？”
“这”
公孙吾叹了口气，并没有嘴硬，而是拱手说道：“小公子一言石破天惊，这白马非马之题，算是解了。”
被名家现在的领袖承认。
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再看那个矮矮小身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困扰了无数读书人的白马非马，今日居然被一个小家伙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