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重山大惊,哪还顾及再问其他的,急忙朝裴暮辞的房间跑去。 为了处理案件,裴暮辞的房间安置在后院书房的旁边,进了衙门后院,拐个弯就到了。 但还没进门,浓浓的酒味就扑鼻袭来。 这得是灌了多少坛酒啊! 沈重山心下担忧,忙推门进去,视线在屋里快速扫了一圈,最后在墙角找到喝得酩酊大醉的裴暮辞。 他走过去,轻喊了一声:“阿淮,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暮辞微微睁开了眼睛,眼底空茫,神情萎靡,意志消沉。 他怔怔地望着沈重山,好久才认出他是谁一般,将手里还抱着的酒坛子递了过去,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笑道:“这酒不错,陪我喝一坛。” “明日再陪你喝,你先起来让我看看你受伤没有。” 沈重山接过酒坛,放到了一边,望着他身上大片的血迹,伸手想将他扶起来,却被他甩开了手。 他无奈,耐着性子劝道:“你伤才好没多久,不宜如此狂饮。你听话,别喝了,一会儿把旧伤喝复发了,还得去麻烦人家二狗她主子,到时你好意思啊?” 裴暮辞对娆娘的情意,沈重山一直都看在眼里。 本以为将娆娘搬出来会有用,却不想裴暮辞听到提起她,神情恍惚了下,而后自嘲一笑,疲惫地往后靠了靠,伸手捞起另一坛烈酒,仰头不要命般又灌了一大口。 沈重山皱眉,伸手去夺酒坛。 裴暮辞死死抱住不松手。 两人拉扯间,酒坛‘咣当’落地,一声脆响,直接成了碎片。 里面的酒水四溅,淌了两人一身,空气中的酒味更加浓重刺鼻。 “你到底怎么了?” 沈重山蹲下,拧干被打湿的裤腿,无奈的语气重了两分。 裴暮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破碎的酒坛碎片,随即踉跄起身,拿过他刚刚放远的酒坛,晃了晃,又灌了一大口。 灌完,他才神情痛苦道:“裴玉死了。” 裴玉? 他那个嫁给卫祁的庶姐? 沈重山愣了愣,下意识想说句节哀顺变,可又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跟他那庶姐的感情,何时深到需要借酒消愁的地步了? 就在困惑之际,裴暮辞左摇右晃地走到窗口,耷拉地眉眼,忽而喃喃来了一句:“是我亲手杀的。” 沈重山闻言,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弑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弑亲之事,日后若被有心之人知道,定会大做文章,到时候就算他前途有皇上作保,也难逃那些言官的口诛笔伐。 不提后世会被人如何记载,光是往后,他的声名都将尽毁于一旦。 沈重山震惊过后,想问他好端端的杀裴玉干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另而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灭口这种事,他做过的次数不多,但做起来也还算干净利落。 他实在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声名尽毁。 裴暮辞没有立即回答,他低了低头,摇了摇见底的酒坛,又顺着墙面坐到了窗台下的地上。 良久,他抬头,望着为他担忧焦急的沈重山,语气满是痛苦,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和回答无关的话。 他问:“你恨曲争春吗?” 夜间的风,无声地吹过窗柩,穿过二人的中间。 沈重山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名字,神情恍惚了片刻,却是摇了摇头,语气严肃道:“不恨。” “为什么不恨?因为她,卫祁处处针对你们沈家。因为她,你有家不敢回,沈氏子弟备受打压,你为什么不恨?” 裴暮辞有些激动,似乎是只要有人先恨,他就能恨了。 然沈重山依旧摇头:“我恨人家做什么?我没资格恨,卫祁处处针对沈家,是因为我们沈家背信弃义在先。当年如果没有摄政王曲蘅,我爹被夺的功名也拿不回来,说白了,我们沈家的富贵本就是人家给的。” 他说着,干脆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继续道:“你知道的,当年摄政王府遭难,我爹为报恩,让我聘娶曲大小姐为妻。那时候我年少无知,不知其中用意之深,逃了婚,害得我爹一病不起,我娘却将怨气撒在了人家姑娘身上,花轿临门当场悔婚。祖母倒是个知深重的,却知得不多,被我那大伯母一吓唬,害怕被摄政王府之罪累及,便以妾礼去折辱人家。” “所以说到底,是我们沈家忘恩负义了,被人针对,亦是我沈重山之过,怪不得别人,也恨不到曲争春的头上,她才是最无辜的。” 这是沈重山这辈子最愧最悔之事。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逃婚。 他会遵循父命,会亲自迎亲拜堂,会敬重爱护那个差点成为他妻子的姑娘。 可人生没有如果,更不会重来。 那年,十八岁的沈重山。 少年轻狂,心性未定,骤然听到父亲给自己聘了妻,还一切从简,打算先行拜堂。 叛逆心起,连是哪家的姑娘都未曾问上一句,便混蛋的不顾人家姑娘名节,留下书信一封,在大婚之日逃了婚。 等他知道自己逃婚闯下大祸,连累沈家不说,还害得人家姑娘返回本家后,亲眼目睹全家身亡,而她自己也葬身红袖楼大火时。 他才知道自己要娶的人,是摄政王府的曲争春。 那个十几年前,带着府兵去救妹妹,顺手救下了二十几个被歹徒绑走的孩子的女孩。 那年,沈重山也在其中。 所以不光是他爹受了摄政王府的恩情,他也欠了。 可最后,他爹拼命想还上一星半点的恩情,却被他年少的愚蠢毁掉了。 那样一个明媚耀眼的姑娘,因他们沈家……不,是因他沈重山一人之故,死在红袖楼那样肮脏的地方。 所以,他又何资格恨? “如果她没死,却眼睁睁看着你沈家被人打压至此,从未想过现身,如此你也不恨吗?” 沈重山觉得裴暮辞是真的喝糊涂了。 但他依旧还是那句:“本就是沈家做错了事,她若还活着,我欢喜还来不及,为何要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