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立刻挂断电话，奔向门口。
打开门，望见的就是顾琛焦急的神色。
余笙眸中满是不安：“什么时候失踪的？”
“一个小时前，”顾琛担忧道，“叔叔去睡美人洞穴潜水时失踪了，潜水教练也没有找到他。”
他继续道：“但我已经托关系找了清莱最有名的潜水员，他和他的团队会前往睡美人洞进行搜救。我还拜托了遥远科技的总裁，派出他们公司新研发的水下机器人，对整个睡美人洞进行地毯式搜寻。”
睡美人洞位于清莱，洞内地势崎岖，通道起伏，有些狭窄的空间甚至只能有一人通过，救援风险极高。
在这样的洞穴里失踪一个小时，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余笙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被一张模糊不清的白纸蒙上，怎么也看不清楚。她的双腿一软，整个身子迅速失去了平衡，向前一倒。
顾琛连忙接住余笙，安慰道：“叔叔有可能被困在气室内，他还有可能被救出，你不要先倒下了！”
洞潜气室是水中洞穴里有空气的空间，潜水员在执行潜水任务时，如果遇到意外，可以寻找气室作为避难所，进行休息和汲取氧气。
余笙此时也只能抓住这微末的希望，她艰难起身：“我们怎么去清莱？”
顾琛看着余笙灰暗的双眸，紧皱双眉道：“我买了最近一班去清莱的机票，我们现在就出发。”
余笙慌乱点头，立刻开始清理行李。
一旁的顾琛打电话给巴颂和沈确，拜托他们一起前往清莱，以防清莱的警方不重视这件事情。
他们坐上飞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飞机滑行上升，川流不息的车流和闪烁的灯火逐渐远离，一瞬间的失重令余笙目眩。嗡鸣声灌入耳中，她仿佛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儿时的记忆鱼贯而来，冲入脑中。
小小的自己抱着重重的铁盒，铁盒里都是她的宝贝——五颜六色的弹珠、可爱的公主卡片、不同味道的糖果……
亲戚的小孩围上来就要抢。
长辈们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妹妹。”
可她不愿意，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她积攒了很长时间的宝贝，她自己都舍不得碰，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可是，她却被围住，手指被一根一根地掰开。
箱子被别人抢了过去，她坐在地上，无助地落泪。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角滑下，她哭泣时从来不会发出声音，就像一个哑巴一样，任由眼泪从眼角滑落。
“还给她！”
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爸爸。
他抢过铁盒，却被其他亲戚指指点点：“不就是一点玩具吗？至于这么严重吗？”
爸爸生气道：“这是我闺女的宝贝！她不允许，其他人都不准碰！”
他走到她面前，把盒子递到她手里。
她哭红了眼睛：“爸爸……”
爸爸轻轻摸着她的头：“不哭，爸爸在。”
他将她抱起，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你也是坐在爸爸肩膀上的人，不用向任何欺负你的人低头，有任何事情，爸爸帮你担。”
回忆里的父亲面目模糊，可她却仍能感受到浓浓的父爱。
此时，飞机飞上了夜空，窗外夜色很浓，机翼将月亮切割，星河散落在漫天。
飞机随着气流左右摇摆，空中的星星就倒悬过来，在余笙的眼前倾斜。
她看着窗外的星空，记忆再次飘远，落入儿时的时光。
父亲抱着小小的她走到外面的小院里：“我的小公主，胖了不少呢。”
她不甘示弱道：“哪里胖了？明明是长高了！”
父亲笑得合不拢嘴：“好，是长高了。”他坐到院里的藤椅上，将她放在自己腿上，“妈妈和我举报，说你最近吃糖实在是太多了，牙齿都蛀了。”
心虚的她别过头：“我忍不住嘛，实在是太好吃了。”
父亲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可是妈妈说，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没收你的零食了。”
她焦急道：“那怎么办啊？”
父亲装作思考的样子：“这样吧，以后糖果、零花钱、果冻都藏在爸爸这里，我们不让别人知道，这是你和爸爸的秘密。你想吃了就和爸爸说，爸爸看情况给你吃，好不好？这样又不会让妈妈全部没收，又能控制住我们想吃的心。”
她满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好诶，这个办法好！”
她乖巧地将小铁盒全部奉上，而爸爸也像他说的那样，不仅保住了她的牙，还保住了她全部的宝贝。
将近五小时的飞机就在回忆中过去，过往和父亲的回忆就如潮水涌来，一件一件如刀子般冲入她的心房。
没有人敢打扰了她，光亮下，她就像一尊即将破碎的雕塑，清冷而忧伤。
他们下了飞机，立刻就坐上了车。
凌晨的清莱已经开始下雨了，清凉的雨水洗刷着街道，低洼的水坑在光影的照耀下仿佛烟火般燃烧。
顾琛接了一个电话，面色逐渐凝重：“好的，我知道了。”
余笙攥住顾琛的衣袖，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向他：“爸爸他找到了吗？”
顾琛看着她的表情，眼眶立刻就红了：“机器人在水下150米处发现了叔叔……目前搜救队正在打捞。”
余笙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她不可置信道：“什么意思？我爸他……死了吗？”
明明几天前他还在过生日，明明他还拥抱了自己，开始支持自己的梦想。
怎么会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潜水？！
余笙感觉一股气闷住了胸口，令她难以呼吸。一双手搅动她的胃部，她控制不住地干呕。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落下。
余年的声音还徘徊在脑海中——“你想做法医就做吧。这既是你妈妈的愿望，也是你自己的坚持，我愿意支持你，只是希望之后你能多多回家陪陪我。”
她还没有回家陪他，还只叫过他一次“爸爸”，他怎么能死掉呢？
巨大的悲恸涌上心头，她感觉心脏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想大叫出声，但喉咙却仿佛有一个漩涡，吞噬了所有的语言。
车缓缓停下，停在了洞穴前。
余笙感觉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她的脚好像挂着千斤重担，每一步的前进都无比艰难。
脑海中浮现出更多过往，泪水在看到余年尸体的那一刻决堤。
他的身体已经僵硬，高瘦的身子膨胀变色。
有警察来找她签解剖尸体通知书，单子上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熟悉，但她却仿佛不认识了一般，一个字都看不懂了。
余笙麻木地在通知书下方签下自己的名字，耳边却传来遥远的男声。
“余总说他女儿小时候就喜欢睡美人洞的传说，一直想看水下星空，睡美人洞的能见度很高，灯光照在钟乳石上，石头就会闪闪发光，就像星空一样。”男人的声音顿了顿，继续响起，“他女儿生日要到了，他拜托我陪她一起潜水，拍摄水下星空，作为惊喜送给她。”
一个穿着潜水服，浑身上下湿透了的男人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满脸懊悔：“如果我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不会同意他来了。”
沈确问道：“你是余年的潜水教练？”
男人点了点头：“对，我叫黄强。”他指了指身边同样穿着潜水服的女人，“这是我妻子，江安，也是一名潜水教练。”
江安冲沈确点了点头。
沈确颔首回应：“你们可以说一下潜水的详细过程吗？”
黄强叹了口气：“睡美人洞中路线复杂，我特意让我妻子等在水域外，以防出现不测，还给自己和余年的脚上都系上了四十米长的绳子，才潜入洞穴之中。但在看到钟乳石群后，余总突然兴奋，拿着探照灯和照相机就要到石群中拍摄。那里地形复杂，我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他满脸愧疚：“那时候我们已经潜得很深了，我出现了氮醉现象。我担心继续深入会失去理智。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潜水员之间有一个默认的条例，当同伴失踪时在原地等待搜寻一分钟。我还多等了三分钟，但余总始终没有出现。我想到他的脚上还绑着绳子，应该能顺着绳子找到上岸的路线，我只能先上浮，让我妻子赶快报警。后来我再次潜入水中，顺着绳子寻找余总，却发现余总的绳子断了，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氮醉现象是指潜水员在高压环境下吸入过多的氮气，导致体内氮气过多，出现类似喝醉酒的症状。
沈确伸出手：“把潜水电脑表给我看看。”
黄强将表从手上摘下，放入沈确手中。
确实如黄强所说，他在水下四十米处停留了四分钟。
他走到余年面前，轻轻摘下他手上的表，发现他也在四十米左右停留了四分钟，然后开始迅速下沉。
他向黄强询问，黄强解释道：“余总很可能潜入了地势复杂的石群之中，我没有找到他。我估计他也出现了氮醉现象，出现了短暂的失明和无力，随着重力向下落了下去。氮醉越来越严重，他渐渐失去了意识，而氧气瓶中的氧气也耗尽了，最终……”
他似是说不下去了，最终转为一声叹息。
沈确下意识地望向余笙，她面色苍白，脸庞上都是泪水。她的灵魂在深夜显露出灰白之色，看上去摇摇欲坠，几乎就要碎裂。
她实在太像林慈了。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一旁抱着余笙的顾琛后，又打消了这个猜测。
早在与林慈共事时，他就看到过他们有多么相爱，余笙绝不可能和林慈有关系。
可看到余笙绝望的模样，他的心还是泛起了疼痛，他走到余笙面前，承诺道：“余笙，我一定会找到真相。”
余笙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余年。
由于亲属回避原则，余笙不能亲自解剖余年。
余年的尸体被警方带走，移交给清莱警署的法医解剖。
顾琛开着车，带着余笙一起前往清莱警署。
他接了一通电话后向余笙交代道：“遥远科技的机器人在水下六十米的一块石头上发现了挂着的相机，我们已经让潜水员下水，打捞相机了。”
余笙木然地点了点头。
她想起父亲以前总把小小的自己架在脖子上，开心地高喊着：“走咯，我的小公主。”
他总会把她突然举高，而她则会吓得赶紧抓住父亲的头发，一旁的母亲也会跟着笑出声来。
如今父母都不在了，她没有肩膀可以依靠了。
她在警局大厅的长椅上等了很久，久到雨水已经停了，久到天空已经蒙蒙发亮，久到她则变成了一尊只会呼吸的雕像。
一旁的顾琛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等待结果。
潜水员送来了相机，但相机已经没电了。
遥远科技发来了找到余年时拍下的照片，他的呼吸器早已不在口中，散落在一旁。
照片里，余年脸色发青，他徒然地睁着双眼，望向一旁闪闪发光的水下星空。
法医拿着报告，匆匆走出解剖室。
一直没有动过的余笙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法医：“老师，情况怎么样？”
法医紧皱双眉：“余年的口唇内有擦伤，舌侧和口腔处有伤口。”
这说明余年的呼吸器很可能不是自然脱落，而是人为拉扯！
她跌跌撞撞地冲入办公室，看到他们正盯着墙壁上的白色幕布看。
打捞起的照相机已经充好了电，幕布上是余年和黄强一起下水的全过程——
余年对着相机道：“余笙，爸爸要去做勇敢的事情了。”
话罢，他和黄强击掌，跳入水中。
下水后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余年发现了钟乳石，他靠近石群进行录像时，镜头突然开始晃动起来，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他，扯掉了他的呼吸器。紧接着，相机从余年的手中脱落，开始下沉，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落在了一块石头上。
余笙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录像：“是有人强行扯掉了我爸爸的呼吸器！”
巴颂点头道：“这个人是黄强的可能性很高。但相机中并没有拍到他的脸，而且画面比较模糊，又是在水中，很难用技术手段还原手部细节，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凶手是他。”
余笙的泪珠披了一脸，仿佛雨落般怎么也停不下来，她弯下腰：“求求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
沈确疾步走向她，将她扶起，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再次承诺道：“我一定会找到真相。”
巴颂看到好友这么痛苦，也不由得心疼道：“我保证一定会将黄强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