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浑身上下都在疼。
余笙醒来时就是这种感觉,胸腹仿佛被无数无形的利刃穿透,就连喉咙都发出火烧般的疼痛。她吞了吞口水,试图缓解喉咙的刀片感。
环视四周是一片漆黑,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正处于一个逼仄又狭小的空间里。这里是M国妙瓦底MM园区的小黑屋。
“滴答,滴答。”
外面下雨了,角落的天花板在漏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水洼。水洼旁围着几只老鼠,它们正舔着脏污的雨水。
长时间没有喝水令她口渴难忍。余笙挣扎着爬起,艰难地走向漏水处。她走到水坑旁,老鼠便被吓到,一溜烟躲到了小洞里,默默地观察着她。
余笙仰起头,张开嘴,漏下的雨滴就顺着舌头滑入喉咙之中。
雨水是酸涩的,但现在也没有可以挑剔的份了。她只能闭着眼睛,缓解强烈的口渴感。
“吱呀。”
忽的,门被推开,一瞬间的光明刺痛了余笙的眼睛,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向光源处看去。
两个男人站在光下,朝她望了过来。
是园区的管理者和打手。
在看清来人后,余笙第一反应是装晕,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老大,她醒了。”拿着棍子的打手抬了抬下巴,向一旁的男人示意。
西装革履的管理者逐渐走入黑暗之中,他站定在余笙面前:“说说吧,你把我们的机密说出去了多少?”
余笙舔了舔嘴唇,艰难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那我替你回忆一下。”管理者走近他,“你在我们这里卧底了三年时间,三个月前刚升组长,今天就带着我们的资料跑回了T国,更他妈巧的是,我们发现你是T国的条子!”
余笙自知自己并不是愿意受虐且嘴硬之人,但她确实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半年前她在T国出了场车祸,出现了逆行性遗忘。除了自己学过的法医知识外,她把过往的一切都忘掉了。
她靠着记忆中仍有的知识考完了法医学的研究生,正想放松一下,刚离开学校去了唐人街就被迷晕,一路从曼谷被运到了M国的妙瓦底。
管理员叹了口气。显然,他认为余笙实在是太犟了,软硬不吃。他挥了挥手:“还挺有骨气,继续打吧。”
这句话令余笙本能地一颤,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光亮处跑,可她太瘦弱了,直接被打手抓住衣领,摔倒在地。
下一秒,棍棒就打在肋骨上。
“咔嚓”一声,她感觉肋骨断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随即而来的就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仿佛火烧一般,蔓延至四肢百骸,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她抱着头,将自己蜷缩起来,任由四肢不住地痉挛。
每一下都是死手,棍棒落在身体不同的部位上。
手背和额头上的青筋根根爆出,她很想叫喊出声,可喉咙只能发出如同机器转动般的声音。
她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觉得漫长的时间变成了难熬的折磨。
实在是太痛了,超出了她能忍受的范围。
她的五感在此时被放大,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只剩下棍棒打在身上的声音、急速加快的呼吸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和强烈的腐臭味;嘴里是苦涩的,不小心咬上舌头,很快就传来铁锈般的味道;身下的地板是冰冷的,寒冷仿佛浸入了身体,令她忍不住地颤抖。所有的感觉加起来传递到脑中最终幻化成两个字,想逃。
就在不知道过了多久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人站定在管理员身边,恐惧道:“老大,我们好像抓错了,她真的不是余浅。”
管理员一愣:“抓错了?”
那人颤抖着点了点头:“这人是余笙,余浅的堂妹。”他继续道,“T国派了不少警察到湄索接应余浅,现在余浅已经回到曼谷被保护起来了。”
管理员反应过来,一脚踹向来人,愤怒大吼:“真是一群废物,连人都能抓错!”
就在这时,棍棒停下来了,可疼痛没有,依旧如藤蔓般蔓延至四肢百骸。余笙紧皱着双眉,没敢动弹。
打手似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问道:“老大,还打吗?”
管理员烦躁地抓起打手的棍子,狠狠地砸在地上,过了十几秒才冷静下来:“不打了,送去红楼做公主。”
被踹倒在地的男人起身,小步跑到管理员身边,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
管理员的眉头越皱越紧:“算了,送去做狗推吧。”
话罢,他便离开小黑屋,消失在余笙的视线中。
打手踢了余笙一脚:“听到没,老大宽容,让你去做狗推。”
什么是狗推?
还没等余笙思考,她就被打手拉住后衣领,整个拽了起来。
突如而来的窒息令她下意识地抬手抓住衣服,想要脱离打手的控制,可对方却一路将她拖行了将近一分钟,才松开手。
余笙的脸因为窒息涨得通红,她不住地咳嗽着。
一个下手急匆匆赶来,对打手道:“吴哥,逃跑的108号已经被我们的人送回来了,你看,要不要下水牢?”
被称为吴哥的打手摇了摇头:“不用下水牢了,直接打死吧。”
余笙逐渐缓过神来,她半眯着眼,看到眼前有一台电脑和一个座椅。
吴哥对余笙道:“从今天起你就是108号,你必须在半个月内做出第一单业绩,否则下场就和原来的108号一样。”
他看着余笙虚弱的样子,一把拉起她手臂,催促道:“快坐上去,别耽误时间。”
余笙爬起身,坐到电脑前,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环顾四周,余笙发现自己在一个偌大的房间里,这里放着五十多台电脑,几乎每台电脑前都坐着一个人,他们正飞速地打字,连看周围人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吴哥向一旁的胖男人交代道:“109号,你跟108号说说具体情况。”
坐在电脑前的胖男人停下双手,如机器人般转过头,僵硬:“好。”
话罢,吴哥对下手道:“走。”
等吴哥离开办公室,脚步声也逐渐消失时,109号才压低声音问道:“你没事吧?”
余笙摇了摇头:“没事……”她问道,“我叫余笙,你呢?”
“吴泰。”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三年了。”
余笙试探道:“这么久,没想过跑吗?”
吴泰叹了口气:“我之前不在这儿。我一开始是在小勐拉的科技园,我就是因为逃跑被暴打后一路被卖到了妙瓦底。在这里,基本上就是猪仔的终点站,不可能再逃出去了。”
余笙问道:“什么是猪仔?”
“我们这些被卖到国外做苦力的人,男的叫猪仔,女的叫猪花。”
“狗推又是什么?”
“就是网络博彩行业推广业务员。你的工作是话务员,专门和华人打交道,让他们把钱转到园区的账户上。”
余笙一愣:“这和诈骗有什么区别?”
吴泰苦笑一下:“没有区别。”
吴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书,递给余笙:“这是话术,你要在三天里背熟,他们会检查,如果三天后你没背下来,就会挨打。”
“我能不能和家人联系?”
吴泰摇了摇头:“基本上不可能,会有技术人员监视你的电脑。就算删除了聊天记录,他们也能恢复。一旦被发现,你就只有挨打或者被再次转卖的份。”
话罢,周围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只剩下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
组长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到余笙旁边,清了清嗓子:“说完了吗?”
吴泰立刻露出一个笑脸:“说完了,组长,刚刚吴哥让我给108号讲讲规矩。”
组长对余笙道:“108,你声音挺好听的,可以把自己包装成白富美,和有钱的少年或者和家庭不太和睦的中年男人谈恋爱,让他们购买我们平台的理财项目。”他将塑料袋放到余笙的桌上,“这里是5部手机,记得广撒网,明白吗?”
余笙沉默了几秒,她知道要审时度势,便接过袋子:“明白。”
“资料部那边已经把合适的人选发到你电脑上了,朋友圈我们也给你运营好了,你只用加上那些男人的微信,和他们聊天就好。”
余笙点了点头。
组长笑了笑:“行,听话就行。好好干!”
他拍了拍余笙的肩膀,却碰到了她的伤口。剧烈的疼痛立刻传来,余笙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装作乖顺地点点头。
窗外雨声咆哮,水幕从天穹倒灌而下,劲风吹开窗户,在房间里来回冲撞,于闷热的夏季带来了凉意。
组长一直盯着她,她不得不加上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和他聊天。
少年没有朋友,平时社交也很少,所以缺乏防备心,余笙只是用话术和他聊了一个小时,他就将她当做知己,把自己的经历全盘托出。
他叫温时,是个富家少爷。由于父亲在外面找了很多女人,身为原配的母亲最终不堪忍受,在温时十二岁那年跳楼。那时他刚从学校回家,目睹了母亲的死状。这一切给他造成了严重的应激障碍,并使他患上了抑郁症。他没有谈过恋爱,单纯又温和,甚至在和余笙聊天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了她。
组长见余笙聊得非常顺利:“不错啊,按你这速度,半个月不到应该就能收网,说不定能让整个园区放十枚烟花。”他看着余笙,笑眯眯道,“看你刘海都过眼睛了,去红楼剪个头发吧,报我的名字就行。”
余笙知道组长这是在收买人心,但她依旧垂着头,应承道:“好。”
“理发的时候继续和这个男孩聊天哈。他极度缺爱,好好把握,快点的话,一周就能拿到这个。”组长笑着抬起右手,将食指和中指挨在一起,搓了搓。
余笙看着组长的手势,皱了皱眉。
拿到钱吗?
可温时怎么办?他本就是个毫无希望且生活痛苦的人,他愿意付出真正的感情,已经非常不容易,肯定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并愿意勇敢一次,相信一个陌生人。如果他发现自己被欺骗,或许失去的就远不止是金钱了,还有他对爱情以及对未来的期待。
余笙带着这个想法走出工作楼,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一阵雨的漩涡便扑面而来。大滴大滴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她不自觉地皱紧双眉。
她想,一定要逃跑,一定要回家。
可是该怎么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