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外面的小院中植了数株腊梅,此刻已然竞相盛放,幽幽暗香挟着寒意透窗而入,沁人心脾。 叶老看着窗外,似有感触般吟道:“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年人不同。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 顿了顿,又续道:“在老夫一众门生之中,林如海不是最聪敏的一个,也不是锋芒最盛的一个,但却是功底最扎实的一个,为人谦逊,做事务实,虽无赫赫之功,却似春风化雨。他这个年纪厚积有余,而正当薄发之时,可惜却为奸人所害,竟先走在老夫前面了,悲呼哀哉!” 贾环和卢象升闻言均垂首沉默,心有戚戚然,确实,如果林师没有仙逝,凭这次的功劳,步入朝堂中枢是必然的,五十来岁的年纪,大有可为,入阁拜相也并非不可能。 此时叶老又续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叠翠书院成立之初便立下的规训,也是书院莘莘学子们代代相传的不朽使命。 老夫五岁而学,寒窗十载,年十有五而取秀才功名,三十又五方进士及第,转眼间,宦海沉浮二十五载,官至礼部尚书,六十花甲退隐办学,如今七十又五矣,虽不敢说桃李满天下,门下弟子也算是百花齐放。” 贾环闻言不由对眼前这小老头肃然起敬,三十五岁才中进士,远算不上出类拔萃,只能说大器晚成,但出仕二十五年官至礼部尚书,那就相当了不起了,而且他六十岁便激流勇退,辞官办学,教书育人,一办就是十五年之久,确确实实在践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理念。 至于为“万世开太平”这一条嘛,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除了有才能,还得有施展的机会才行,试问本来就是太平盛世,你如何再“开太平”? 大晋立国至今刚好九十载,而叶高今年七十五岁,也就是说他出生时,大晋已立国十五年了,他所处的年代正是大晋历经两代雄主励精图治的时代,国力蒸蒸日上,一切都欣欣向荣,刀枪入库,马放南下,生活在这种时代,就算是天降猛人也无用武之地啊。 这时,叶高看了贾环一眼,微笑道:“贾子明你年少老成,聪敏过人,老夫在你这年纪的时候是远远不及的,即便是如海和稚绳也不及你,将来你之成就,应在吾等之上。” 贾环忙道:“师公谬赞了,学生或许有点小聪明和运道,但论恒心、毅力、博爱、眼界,如何能跟师公相提并论,别的不说,光是传道授业解惑这一行,学生便没有这个耐心。” 叶高微笑道:“子明谦虚了,不过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知道该走什么路,这点十分难得。” 孙承宗若有深意地道:“子明文武双全,教书育人,为往圣继绝学这条路,或许不适合你,但为万世开太平,子明或许大有可为。自古以来,立德、立功、立言,为之三不朽,得其一而无憾于之世矣。” 贾环暗汗道:“学生没有什么大志向,唯愿惜有用之身,办力所能及之事。为人不失良知,为官尽职尽责,为政实事求是,仅此而已。” 叶高和孙承宗对视一眼,均笑了起来,前者更是捋须道:“不愧是如海的亲传弟子,倒是一脉相承了,但愿子明今后能记住今日所说过的话,如令师一般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积跬步而至千里,积小流而成江海。” 贾环微微一震,仿佛醍醐灌顶,恭身一揖道:“学生受教了,谨遵师公教诲。” 叶高捋须点头:“你和卢建斗今日没有参与联名上书是对的。如今东林一系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行事也越发的张扬无忌,这并非好苗头,一旦朝堂之上只剩东林一家之言,必言路闭塞,容不下别的声音,绝非社稷之福,所以老夫严令,但凡东林一系发起的政治运动,我叠翠书院的学生均不可参与其中。” 贾环不由恍然,难怪那么多人争着联名,而叠翠书院的学生却没有人一上前。 叶高又道:“老夫此举并非是要与东林一系拆台打擂,而是为了避免被裹挟其中,坦白来讲,就目前而言,东林一系许多举措都是为国为民的,咱们不参与,但不代表要拆他们的台。” 孙承宗皱眉道:“但东林这次将矛头对准户部,却难保没有私心。” 叶老点头道:“确实是有私心,这点无可否认!” 贾环禁不住问道:“何以见得?” 柳毅冷笑道:“子明有所不知了,东林一系大多出身江南士族,其中尤以江浙一带为主。江南乃富庶之地,历来工商业发达,东林一系的官绅在江南都坐拥巨大利益,所以他们主张重视工商市贸,减轻各行各业的赋税,甚至是直接免税,偏偏户部尚书石宇奇却是极力主张给工商业加税的,所以东林一系都对石尚书恨之入骨,此次借盐引之事对石尚书发难,又岂能说没有私心?” 贾环不由恍然大悟,这不是跟明末的东林党如出一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