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姨娘眼帘轻颤,泪珠簌簌往下掉。 老石六神无主,扭脸去看冯愈。冯愈正在车前跟张九撵说话,“让张兄见笑了。那纪氏小产之后,就有些疯疯癫癫的。” 张九撵颇感疑惑的蹙起眉头,“小产?不是癸水么?月满楼、赏心楼……反正帝京叫得上名字的酒楼都说是癸水哦。” 冯愈不耐烦的坠坠唇角,假装听不懂张九撵的皖南官话,“那什么,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张九撵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举步要走。他的小厮带着一帮下力人赶到了。 “爷!”小厮从车上跳下来,“石头在哪儿呢。我们这就捆结实了往外搬。” 冯愈手捻胡须,呵呵地笑了,“不急,不急。清点完银票,再搬也不迟。” 老石怯生生的唤他,“老、老爷?” 冯愈循声望来,见他架着纪姨娘磨磨蹭蹭不肯走,不禁竖起眉眼,“还不赶紧进去?” 站门口丢人现眼吗? 老石嘴巴动了动,眼波横扫,看向张九撵以及他身后的那群下力人。 嗐!就这吧。他一个干杂活的,管不了那许多。将心一横,拽着纪姨娘进了门。 冯愈亲自在前引路,将张九撵带至寿春堂。一路走来,竟没看见当差的丫鬟婆子。冯愈面上带笑,心里颇为烦躁。 韩氏在的时候,府里各处井井有条,根本不会像现在这般没规没矩。冯愈深吸口气。再娶的话,比照着韩氏的性子找。年纪不要太大。十六七刚刚好。再大就不够讨喜了。 这般想着,冯愈心头火热进到寿春堂,迎春快步迎出来,刚跟冯愈打个照面,扭脸就往回跑,“老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好几个婆子嗡的一声从里屋窜出来,对着冯愈草草福了福身,便匆匆往外跑。 “站住!”冯愈厉声喝道:“你们跑什么?见到客人不知道行礼?” 太没规矩了! 婆子们又草草给张九撵行了礼,不等冯愈吩咐竞相涌出门外。其中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婆子扭脸对冯愈道:“老爷,一会儿衙差就来了。您在这等着就行。” 话音未落,人已跑远。 冯愈眉头拧成一团,“衙差,什么衙差?来做什么?” 轻挑帘笼,进到屋里。地上一片狼藉。碎裂的茶碗,啃了一半的点心,还有被踩碎的西瓜。以及脏污的水迹。冯老太太面色灰败,歪在椅子上。 “娘?”冯愈顾不得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快步走到冯老太太近前,“您怎么了?病了?” 冯老太太看到冯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大郎,你可回来了。那、那个宝贝石头……” “我已经找到买主了。”冯愈两眼放光,“卖了一万五千两。”拍拍贴身放着的银票,“先收了两千两定钱。” 冯老太太一个劲儿摇头,“儿啊,宝贝石头……丢了!” 丢了?冯愈两耳嗡的一声,定定心神,“您、您说什么丢了?” “石、石头!”冯老太太嘴唇抖抖嗦嗦,“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丢了!” 一听这话,张九撵顾不得那许多,噌地窜到冯老太太面前,“你说石头丢了?是我先前来看的那块石头吗?” 冯老太太像是被他吓到了。抿着嘴唇缓缓点头,“是。” 张九撵呆呆愣怔片刻,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喃喃自语,“白莲璧,没了?那可是我皖南玉石张立足帝京的根本呐!没了,没了。根子没了……” 小厮一个箭步冲到张九撵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爷!您不是签了契约吗?没有白莲璧,还有银子呢。” 张九撵立马不呆也不愣了,反手抹把脸,扶着小厮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冯愈,沉声道:“按照契约,冯老爷拿不出石头,须得赔我十倍定钱。也就是两万两雪花银。” 冯愈立马变脸,“两万两?你怎么不去抢?”挺身向前,与张九撵对视,略作思量,语气缓和下来,“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张兄何必急着让我赔银子?”说着,伸出手去握张九撵胳臂。 张九撵甩开他的手,“你娘说的,玉料丢了,丢了,丢了!”竖起眉眼,厉声喝问:“你不赔银子,就把玉料拿出来啊!我给你一万三千两银子!一手交银子,一手交玉料。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刚到帝京,就翻脸不认账了?”闷闷冷哼,斜眼睨着他质问,“欺负我们外乡人在帝京无依无靠?” 面无表情白了冯愈一眼,“冯老爷想挑软柿子捏, 也不事先打听打听,皖南商会每年在帝京花多少银子?” 冯愈抿了抿嘴唇。他当然知道皖南商会为了让来自皖南的商人能在帝京大展拳脚,与六部以及京兆府等等衙门的关系十分密切。 每年,皖南商会光是结交官员的银子,少说得有几万两。这还不算帮助权贵官宦钱生钱的银子。 换做从前,他还是冯侍郎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只要稍作疏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然而,今非昔比啊。 冯愈为自己刚才冲口而出的喝问感到懊恼。已经不是官老爷了,说话办事不能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 “张兄,少安毋躁。”冯愈挤出一丝笑容,“您、您先宽坐。” 张九撵梗起脖子,“不坐!你把玉料给我。我给你银子。咱俩就此两清,谁也不欠谁!” 冯愈皮笑肉不笑,道声:“张兄稍等。” 回到冯老太太身边,俯下身子,低声发问,“娘,那块石头……” 冯老太太扬起脸,泪眼婆娑,“丢了。昨儿衙差来问话问到三更天。我、我梦见宝贝石头一蹦一蹦,蹦进纪氏屋里。”用力抓住冯愈手腕,“大郎啊,就是纪氏偷的。你快去她院子里搜!” 冯愈一颗心如坠冰湖,眼前发黑,喉间发甜,深吸几口气定定心神,“你不是把石头挪到寿春堂来了吗?怎么就丢了?” “是啊。怎么就丢了?”冯老太太一双泪眼巴巴盯着冯愈,“我、我歇个晌的功夫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