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白情再一次看到了她。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圆领短袖和灰色西装系带长裙,墨色长发披散,极其简单的一身,由她穿来极美。 站在黑壮警察旁边,俏生生仿佛一朵幽兰,气质很温柔,看过来的目光很暖,让人情不自禁跟着她轻松起来。 但她太干净,太漂亮,让人望尘莫及,孙白情原本想说的话,见到人反而说不出了。 “你们好,我叫叶柔。” 叶柔自我介绍完后,看向孙白情问道:“听说你想见我?” 孙白情沉默点头。 她的目光太干净、太澄澈,已经习惯肮脏、腐臭的孙白情忽然觉得难堪。 孙白情低下头,枯黄像是稻草的头发遮住她的脸颊,也掩盖住她脆弱的情绪。 程刚还有事,不想跟他们耗着,他刚要开口催促,反被叶柔拽住。 “给我一点时间。” 程刚见她说的笃定,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沉声道:“我去外面等。” 他大步走出病房。 叶柔扯了把椅子,在两张病床前坐下。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借着头发遮掩盯着叶柔的一举一动。 而另一边躺着的男人,不言语也不动。 外界纷纷扰扰仿佛都与他无关。 叶柔看向一直沉默的男人,“你叫周楠,和周全什么关系?”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眼珠子转动,盯住叶柔,“周全在哪?” 他声音阴骘模糊,像是极其费力挤出来的,似是嗓子受过伤的人。 不仅声音有问题,男人还是个瞎子。 右眼珠不动,比左眼珠明显大一圈,木楞楞,没有神采。 “警局。”叶柔淡声道。 “他会被枪毙吗?” 周楠完好的左眼中涌动着极端的期盼。 “这个我不清楚。” 叶柔的回答并不肯定,非常模糊。 周楠却没有失望,他瘦的脱相,皮肉包不住骨头,原本温润的长相变的锋锐,凌厉,带着赤裸裸的恨意。 “他死定了,这次出不来了,他早该死了!” 周楠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叶柔追问,“你们都姓周,是兄弟吗?” 周楠盯住叶柔,右眼珠诡异的亮。 “人能和畜生做兄弟吗?” 他目光瘆人,却没有吓到叶柔,似是觉得叶柔的反应无趣,收回目光慢腾腾道:“你真的想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叶柔手上下交叠搭在膝盖上,随意道:“我喜欢听故事。” “故事,呵,确实是一个很荒诞的故事。” 周楠先给这个故事下了基调。 周全刚来家里的时候,周楠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 他阴郁不懂礼貌,常常躲在墙角或是光照不到的地方,始终低着头。 看人也是如此,只动眼睛,不抬头。 时至今日,周楠都想不起他的脸,只记得他的眼神。 黑眼珠藏进眼皮,露出大半眼白的眼睛。 这个家里没人喜欢周全。 他父亲恨周全的母亲,结婚当天逃婚,让他丢了面子。 他后妈月见也恨周全的母亲。 姐姐逃婚,家里逼不得已只能让妹妹顶上。 月见穿着不合身的喜服,在十五岁生日这天,嫁给了一直叫“姐夫”的男人。 父亲古板、固执、要面子、大男子主义,对于女人是全然的蔑视、不尊重。 月见年纪小,只比周楠大六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匆匆嫁人。 婆婆刁难、丈夫漠视、孩子调皮,月见的身体很快便被拖垮了。 周家有钱,却不肯为她花一分钱。 月见没有办法,只能拜托年纪尚小的周楠去给她娘家送信。 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加上姐姐逃婚的事情,家里本就觉得愧对周家,根本不敢上门,只托送信的周楠带回一根金条。 金条很沉,压得月见喘不过气。 她高烧不退,整个人都烧糊涂了。 周家没有人关心她,只有周楠跪在她床边,害怕的直哭。 最后是家里做饭的婆子,用酒精擦身子的法子给她降温,把她从阎王殿拉了出来。 大病一场后,月见变了。 救了她的婆子来讨要奖赏。 月见原本想把金条给婆子,但在给出去的瞬间,看见婆子脸上绽开的笑脸,她后悔了。 她不仅没有给婆子奖赏,还发疯般将婆子臭骂一顿。 理由就是婆子明明有法子救她,却拖到最后才站出来。 周楠是最先察觉到月见变化的人。 月见脸上幼稚、天真的笑没了。开始斜着眼看人,懒骨头一样窝在床上、沙发上,总是把累挂在嘴边。 对谁都没有个好脸色,吵架精神气很足,家里的琐碎事彻底撒手不管了。 周楠不喜欢她的改变,父亲却很满意。 他需要的就是个很乖的妻子,是谁无所谓,怎么变乖的他也没有兴趣,只要“乖”就够了。 这个家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下去了。 周全的到来,打破了周家勉强维持住的宁静。 周全是天生的坏种,精的像鬼像妖,反正不像个孩子。 他知道月见恨他妈,便跟她说他妈这些年有多惨。 没有衣服穿,只能剪了床单、窗帘做衣服,没有饭吃,逼着周全去邻居家偷吃的才活下去…… 月见恨姐姐,但到底是她姐姐,她心疼了。 她是周家第一个接受周全的人。 周楠因此对周全更不满,因为月见将全部的爱都给了周全。 她将周全当作唯一的家人和依靠。 月见和周全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他们都姓周,都是周家人,只有我和你姓安,我只有你了、我们娘俩要相依为命…… 周全不喜欢听这种话。 最关键的是,他很快意识到,周家说话做主的是父亲,不是月见。 周全很快便抛弃月见,黏上了父亲。 父亲恨周全的母亲,厌恶周全这个私生子的存在。 因此无论周全怎样卖惨,怎样替他擅自逃婚的母亲后悔、道歉,父亲始终厌恶他。 多次骂周全是个贱人生的贱种,活该被掐死的肮脏东西,玷污了周家的血脉…… 周全是个执拗又偏执的人。 他在父亲那里受的气都发泄在了月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