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感拉提琴似地,在喉口慢慢地磨。
通讯器在挣扎间脱手而出,“啪嗒”一下摔在天台边缘,和它的主人一样被危险裹挟,摇摇欲坠。
袭击者的身材很好,我的后背被迫挺直,距离休克便也越近。视野一阵阵地发黑,我只能看见几缕碎发连着额头在顶上飘,右手下意识抓住对方持鞭的那支手腕,意料之中的无法撼动。
“嘘。”她开口时依旧傲慢得让人讨厌,“老板还用的上你,只要你听话些,我会让你少吃点苦头。”
女人的声音和在校长室时别无二致,一回想起她那副做派,我鼓鼓跳动的太阳穴更是暴起青筋。她似乎意识到自己下手时没有给我留出说话的余地,这才微微松了松长鞭。
“嗬…嗬……??”
声带已然受损,乍然涌入的新鲜空气让我不住地大口呼吸,终于在仰头时看清了校长??现在该称呼她为嘘声女士??戴着面罩的脸。
趁着她还想张口说些什么的空档,我毫不犹豫手腕轻抬,掌心的压力感应器带动袖口处藏着的针头霎时钻出,轻微的刺痛感令对方手臂一抖,意识到什么的嘘声恼怒横生,几乎是下一刻长鞭再度收紧,我仿佛听见了颈椎的骨头咔咔作响。
她气急败坏地单手持鞭,捏住我的尾指便向下一折:“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十指连心的剧痛在脑子里猛然炸开,我被折磨得答不上话,仅凭最后一点希冀苦苦支撑着。那东西起效极快,与我而言却像度秒如年,等肺部重新灌入哥谭的夜风,我才发现自己紧紧黏在地上,余光里的女人发出了惊惧至极的尖叫。
白痴……吼这么大声只会引来捕食者。
她身边不宜久留,我哆嗦着手按动腰带上的某个按钮,顿时有冰凉的药剂为躯壳重新带来活力,再给自己几秒稍作适应,我一边咳嗽,一边连滚带爬地挪到消防通道边,把身体藏进楼梯之间的阴影里。
天台很快回荡起振翅声。
消防通道说白了就是从民居延伸出来的金属栏杆,我紧紧贴着外墙,不敢制造出一点动静。最初充血的耳鸣开始消退,我听见了更多的声响,属于嘘声的那一部分已经彻底消失,但飞下来的鸟类高兴得显而易见。
它们逗留了很久,我心中隐约对情形有了猜测??不像肉食动物,鸟一般来说是吃谷物昆虫的。
红罗宾很配合我,给我的右手腕加上麻醉剂的弹射装置,只是我这人比较阴险,还往里添加了猎手豹的唾液和血。
也就是说,被针尖刺中的人类会立刻感到头晕、盗汗,难以控制四肢,随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肢体变形或是长出皮毛,疼痛与睡意交替叠加,最后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变异动物。
我蜷起身子,一秒秒数着时间,直至耳边余下的唯有自己加速泵动的心跳声。
应该……能探个头看看吧?
实在惦记着自己的通讯器,我捂着好似火烧的脖子,艰难地支起另一只胳膊肘,好像碰瓷的八十岁老太太那样爬了起来。视线露出墙檐,楼顶黯淡的墨蓝色之上有鲜艳的色块铺陈开来,我无意识地屏住呼吸,在眨眼间把这幅恶心又美丽的构图定格在脑海。
非常凑巧,嘘声变成的动物是只螳螂。
事后每每回想此事,我都会大骂自己当时的愚蠢,居然就那样不管不顾地爬上去,挑选最合适的角度埋头画起速写,但眼下的我连小指的疼痛都暂时抛诸脑后,咬着手电,在速写本上飞快勾画着那只四分五裂的螳螂。
昆虫没有表情,圆润的双眼犹如两颗失去光泽的翠玉,浸润在无色的血泊中,细密的气泡充盈着她被鸟喙撕裂的下半张脸,像是蔓延的珍珠色怨气;食客的粗鲁开餐令她躯体的其他部分散在各处,和衣服混在一起,我注视着炭笔的痕迹,忽然想好了给漫画里的第二场凶杀案增添什么瑰景。
给凶手一个和主角在星象馆见面的机会吧,这样就能按照星座的排布去处理受害者的遗体。
一如面前的她。
蓬勃的灵感令人心跳加速,我分不清自己糟糕的体感是因由伤痛还是兴奋,又或者两者已然融为一体。直至楼下传来一阵巨大的闷响,危机感才拽着注意力的领子把我拉回现实。
……猫、猫!我的猫呢?!
没能从眼球后鼓胀的眩晕里缓过劲来,我匆忙收起东西,扑到原本藏身的地方去拿通讯器。监控画面里一片狼藉,视线猝不及防和节肢动物狰狞的面孔对上,我用尽全力才没有惨叫出声。
但惊吓好歹冷却了我烧成浆糊的脑袋。
大口呼吸的每一下都像有人在凌迟脖颈里的肉,右手尾指更是痛得厉害,大抵是先前太过投入,此时才更加难熬。
我很确定注入的药剂里包含镇痛成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效果不好,却也没时间在楼顶逗留。确认两个项圈传来的体征都在健康的范围之内,我勉强咽了口唾沫,一刻不停地往楼梯跑。
才下转角,两对颜色各异的眼睛灯泡便出现在眼前??我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看错,一大一小两只猫还顶着满头的蜘蛛丝,猫爸爸正给儿子舔着毛,这会儿见有人下来,他龇牙咧嘴地连舌头都没收回去。
“……”
原本还在恐慌中煎熬的心慢慢落回实处。
见楼梯下方也没什么动静,我相信了蝙蝠猫的对敌能力,腿一软坐在阶梯上。动物们好像不明白我这一惊一乍是为了什么,但他们嗅到了不对劲,快速凑过来,在沾了螳螂血的靴子边多闻了两下。
室内几乎没有光照,我三根手指攥着小手电,在两猫水盈盈的眼睛里扯出点笑,最终也没能说出个一星半句。
喉咙那块儿肯定肿的厉害,吞咽都困难,更别提说话。
我尽量只用鼻子换气,调整坐姿,着重检查了一下猫咪们有没有被蜘蛛咬伤或是蛰伤。事实证明以前是当义警的猫的确要比普通巨蜘蛛能打,除了几处擦伤和勒痕外,他们身上最多也就是蛛网,我把小指用医用胶带和无名指固定到一起,从腰带里摸出个折叠刷子清理掉那些黏糊糊的蛋白质,再给伤口做了清创。
动物们在我忙活的时候几次把脑袋凑近,好像是发现了藏在高领下的淤伤,等我手上动作一停,便轻声叫唤起来。
止痛药似乎是延迟起效,我没有在天台时那么疼了,抬手示意猫父子稍等,给自己的伤做了冷敷处理。
多亏以前总爱跟家里的房梁玩挂根绳子然后用脖子荡秋千的游戏,我虽对其他打击都不怎么耐受,但可太熟悉窒息的滋味了,颈椎也因此比较抗造。
大致确认过脖子还能正常转动后,我终于能靠在大猫身上松口气。
这个状态再想给谁帮忙都容易搞砸。
最好是能避开军方小队的收容路线,找个角落休息片刻,但我现在依旧腿软,只能掏出通讯器,首先就是询问蝙蝠女侠那边的情况如何。
万幸现在开不了口,给不熟的人打电话我容易紧张。
下一秒,来自她的通讯请求就在耳畔响了起来。
我一边接通,一边继续打字说明自己的情况。女侠的嗓音比女猎手更低沉些,她在略微的停顿后告诉了我嘘声用遥控驾驶和全息投影骗过所有监视者,自己在半路溜走的事。此人的难缠可见一斑。
若是嘘声在对付我时选择了远程攻击(不过这点不太可能,毕竟当时猫的视野很开阔,而我选了个很好的掩体),那她也不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个女人看不起普通人,即使是只和她见过两次的我也能看出来,她会用窒息折磨我,可能也是为了报复我之前在校长室给她难堪。
这样正好,我开始喜欢嘘声的傲慢了,更喜欢她用短短两句话证明了她不能立刻下死手,给了我反攻的机会。
而且,她在注射后的反应也给了我新的线索。
作为和光头合作的一员,嘘声却并没有得到诱变病毒的疫苗,是老板不肯给,还是他们也没有研发出来?听德雷克说星辰实验室那边也只差最后一步了,疫苗中的成分始终容易发生裂变,研究人员正想办法寻找稳定剂。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成为鸟食的嘘声再开不了口,我也没那个本事在那种情况下拽上她逃跑。
“真的不用我去接你?”
[超级小子那边更紧急,我有猫车。]
谢绝了蝙蝠女侠的好意,我切断通讯,显示屏下一秒覆上一只毛爪子,小猫好不容易等我抽出空,立即站起身子发出大叫。
像是在附和儿子,大只佬也顶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扶着他慢慢站起来,意识到两猫大概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就是说,非得去那种节肢动物的巢穴里不可吗?
叹了口气,我给自己多带了个面罩,跟着两猫往楼下走去。纵使在监控里看过,我还是忍不住在遍地蛛丝的环境里接连打颤,面罩已经过滤了这一层弥漫的气味,猫似乎也习惯了,轻车熟路地把我领到其中一间公寓门口。
地上铺撒着莹绿色的晶尘,我在裂开的万圣节南瓜灯里找到了小猫想让我看的东西。
眼罩的扫描插件得出结论,这是两个氪石粉尘炸弹。
嘘声的确在这里布置了陷阱,我的推演方向没有出错。
分别抚了抚两猫的脑袋以示高兴,我蓦地想到什么,带上他们用最快速度回到天台,直奔地上的尸体而去。
差点忘了!嘘声很可能会把手机之类的电子设备带在身边!即使没法让她再开口,德雷克也有法子从中找出点能用的信息。
强忍着手中触感的不适,我在撕裂的衣物间找到了挺多小玩意儿,其中还包括一颗金属胸章,看起来应该是嘘声的私人物品。她的手机则设置了密码锁,我没有贸然打开,而是贴上信号屏蔽器后关机,避免嘘声留有后手(比如说追踪装置什么的)。
还是业务不熟练,否则该第一时间想到这些的。
捡尸的几分钟里,两只猫也在嗅闻螳螂的肢体部件。我把遗物塞进猫鞍上挂着的背包,偏头就和布鲁斯的竖瞳撞上视线,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心虚。
说到底,要不是我混入猎手豹的体/液,嘘声现在应该还活着。
事后若男友问起此事,我是说实话,还是像刚才对女侠那样含混过关?
目光回到地上的螳螂尸体,无论怎么看,这些碎块都失去了先前魔性般的吸引力,但亦不会令人感到恐惧,剩下的情绪唯有贯彻始终的恶心,毕竟??
这就是只被放大的昆虫而已。
……多想也是徒增烦恼,当下可没时间再浪费了。
距离我被嘘声袭击统共也只过了十分钟不到,我骑着猫换了个屋顶,避开可能巡着食物飞下来的候鸟,随后再次举起望远镜??军方小队已经撤离,北方的云团像是被搅打过的奶油,普通人的肉眼难以捕捉在半空划过的红色流星,却能听见他砸地时的巨响。
烟尘和火光向着东北方向蔓延。
看样子是为了尽量减少损失和伤亡而把战场往海边引了。
我并不看好这场战斗的胜利,时间紧急,很难给克隆人留出足够的余裕接种血清,而当下根本没有与超级小子同一量级的英雄能及时顶替他,这意味着克隆人一旦被抓伤,哥谭大概率又会多一头肆虐的哥斯拉。
似是感到这股暴风雨般摧枯拉朽的危机临近,猫父子亦目不转睛地盯着沿海方向,小猫显出几分焦躁,而当我把手搭在大猫的额头,男友侧首很轻地喵了一下。
“你们想去,是不是?”
这是句废话,唯一能吐出的是我内心不断涌动的愁绪。
平心而论,哪有人会愿意自己喜欢的对象以身涉险?现在的布鲁斯需要我的保护,因而我不得不去关注他所看见的、所重视的一切,尝试用我的方式抵挡外界对他的伤害,即使这些东西于我而言大多只是麻烦。
我没有从猫背上下来,给了自己最后十秒去压下懒惰和不忿,让负面情绪顺着深呼吸排出体外。
男友牌猫车只适合短途乘坐,就这么全速骑到海边屁股都得被颠成八瓣,我开始后悔方才为什么不直接答应蝙蝠女侠的共乘邀请了。
正烦恼着,天上又有鸟打着旋落到隔壁屋顶上吃自助餐,脑海中灵光一现,我赶忙往背包里翻了翻??嘘声的飞行器钥匙赫然在目。
好歹看过德雷克操作同款,而且贴地飞行即使出问题也能被布鲁斯叼住。
钥匙被轻巧地抛至半空又接住,我示意蠢蠢欲动的动物们:
“走吧,早知道真要打氪星人就应该多带几块氪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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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和猫赶到战场,临海的纪念公园四处都布满了坑洞,树木大批大批倒下,广场中央的青铜雕像更是连脑袋都分了家。
“超级小子!闪开!”
公共频道里的红罗宾比往常声量更大,我能听见两人份的喘息,紧接着头顶掠过狂风,蝙蝠飞机刚要射出捕兽网,就见两道热视线笔直向上,将那架烧金机器从中掏出大洞。
然而驾驶员并不在内,紧随其后升空的红白色“彗星”找不到目标,在附近停留了片刻。已然坠落的蝙蝠飞机忽地爆发出更剧烈的火光,将那只四足动物吞没进去??再经典不过的韦恩式陷阱。
只讲效果,不看报价单。
小猫几乎没有停留地就想往那跑,我反射性拽住他的项圈,差点就要脱手。达米安龇着牙回头觑我,绿眼睛里闪烁着野性??我毫不怀疑若没有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绝对会在我手上来一口。
看样子他和超人的儿子确实关系要好,我在大宅里见过他们俩贴在冰箱上的合照。
轻轻咋舌,我暗骂了句养不熟的小子,还是把氪石盒子抛给他叼住,确保红罗宾手里至少有两颗杀器能用。
本来是想直接系在小猫项圈上,但考虑到己方还有个克隆人,我决定还是把使用时机交给更老练的义警。
罗宾猫的小斗篷很快消失在废墟间,我比对着通讯器上的数据,轻扯缰绳示意大猫换个方向。
工作中的蝙蝠猫几乎没有私人情绪,若不是他方才在我下飞行器后猛拍了载具两掌,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梅花印,我都不知道他对当我坐骑这事还挺执着。我们顺着定位很快找到了公园雕像的脑袋,龟裂的地面上还有星点血迹,蝙蝠女侠被撕裂的衣物和武器散落在旁。
如果之前搭她的车,估计现在中招的另有其人。
心中虽有感慨,面上我还是先拾起对方的腰带和枪/支。女人用的是经过改装的柯/尔/特/M1911,对我来说后坐力太大,只能卸了弹夹一同收进背包??充当包架的大猫起先还在探头嗅闻地上的鲜血,但很快他像是被什么动静吸引,抬头紧盯着雕塑脑袋的方向。
随着我把背包拉链拉上,迅捷的红影从脑袋后方一跃而起,蝙蝠猫早有准备,立刻扑上去和对方撕咬在一起。
我稍稍退后两步,手指搭上腰带,第一时间跑到雕塑边确保后背不会再被偷袭,这才看清敌人是只短毛猞猁。
这是第几只猫科动物了?
在路上我已经抽空和红罗宾通过话,得知蝙蝠女侠刚到没多久便打定主意当那个吸引火力的,在她摩托狠创外星混血儿时,克隆人终于有机会往胳膊上打了一针血清,但她自己也因闪躲不及而直接被感染。
对于提前注射过恐惧毒素疫苗的患者来说,诱变病毒中的遗传物质会失去因融合而新产生的即时增殖性,恢复成原本的不定期繁殖,如此才会令不同患者病发的时间有所差异。可女侠的运气着实差了些,仅仅五分钟便出现了强烈的免疫反应,其他义警只能把敌人引得更远,以免反过来波及到她。
若说猞猁如一团红色风暴,大猫则是其中那口风眼。体型稍小的那只借着灵活与凶狠不断游走,蝙蝠猫以不变应万变,很有技巧地一次次试图去压制住对方,转眼间两只动物便再添新伤。
在这时候没轻没重地冲上去只会给猫添乱,我确定战场暂时不会波及到自身,便快速数了数恐惧血清和麻醉剂的余量,腰带里各有三支,左手夹板还藏着一针麻醉备用,而蝙蝠女侠早已接种过血清,只要大猫控制住她,再扎上一下放倒就行。
可再怎么迅速地理清现状,在看见猞猁撕扯着咬下猫一块肉时我的心仍跟着抽紧。
项圈所记录的第一人称视角里不会明晃晃地展示伤痕,我很努力地让自己别投注太多关注在男友那,不远处又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隔着陆续倒塌的树林,身披红斗篷的白毛动物屹立不倒,耳机里的德雷克喘息声则越来越大:
“超级小子听见你们那边有动静,女侠怎么样?”他咽了口唾沫,没有等我回复的意思,“她的转化速度太快,攻击欲望也很旺盛……!罗宾!别冲动!”
不待他话音落下,红斗篷上就蒙了层漆黑的阴影,两只动物很快又隐没在枝叶中。我没能再多看一眼,随着大猫低沉的啸声,猞猁被他发力摔向地面,滑行出好几米,她似是意识到自己不是眼前猫的对手,调整架势又想逃跑,蝙蝠猫赶紧扑上去咬住对方后颈。
双腿自发跟了上去,我的速度估计连体育老师都颇感欣慰,手握麻醉剂对着扑腾不止的猞猁臀部就是一扎。
对方后腿蹬地的劲儿逐渐散了。
大口呼吸激起喉咙阵阵不适,我和松了口的大猫对视一眼,他从猞猁身上下来,凑近舔了一下我的面罩,仿佛在对我的及时行动表示赞扬。
我抿了下唇,有些庆幸猫鞍和背包充当护甲,猞猁没有咬在致命处。当下环境不够安全,我拿蝙蝠女侠撕碎的制服在她胸前缠了一圈,另一头交给蝙蝠猫衔住,准备把她拖到远离战场的安全区域。
刚挪动没两步,右耳耳机倏然刺进一阵长长的哨音,我顿感眩晕,本能摘下它扔到远处,却听见有些熟稔的东部口音吼得气急败坏:
“&%@#的夜翼!你能不能看路?!”
大猫比我反应快得多,等我意识到尾音绕过头顶,他已经拿脑袋把我撞开,借着体格差护住我躲过天降之物激起的烟尘和碎石。
未待视野明晰,其中两道声线含着程度不同的恼怒,闹哄哄地吵在一起。
“是你不听命令才让朗斯通有了可乘之机!你要怎么样才能明白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哈!我倒想问谁给你的权利来使唤我!黄金男孩在上??我压根不需要你装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没有你我早就让这头人蝠脑袋开花了!”
“你想过在那么多孩子面前开枪会给他们留下什么印象吗?!”
“那也比人蝠把他们抓去做人体实验要好得多!”
只一瞬,我似乎听见猫男友发出悠长的叹息。
地面皲裂的中心,义警和反派踩着一头生死不明的人面蝙蝠互相对峙,隔着老远我都能嗅到两人间的火药味。似是脚下“软垫”有所异动,夜翼和骑士不约而同照着人蝠脑袋来了一下??紧接着,又转过脸准备开始新一轮嘴仗。
我都不知道说他们是有默契还是水火不容。
但不管怎么说,早点打断这种剑拔弩张对谁都好。
想着,我轻轻拍了一下布鲁斯的背,猫咪从肚子里滚出一声咕噜,回望的眼神好似在恳求。
说到底这是谁的儿子?
被我瞪了,大猫这才硬着头皮叫了一声,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蓝鸟和前罗宾警觉地偏过脑袋,见到我们还有些怔愣。
“……老头猫一勾你还真跟着走,我让你待在车里的。”
骑士带着头盔,但我依然能想象到他皱眉发难的模样。男朋友这一嗓子效果显著,这下两人的注意力全放到我身上了,伴随他们走近,我注意到格雷森渗血的胳膊,他顺着我的视线把手臂往身后藏了藏,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似是嗅到什么不同,猫有些担忧地走近大儿子,被蓝手套安抚地摸了一把。
不太好的预感霎时在后脑勺聚集起来。
我扯了下骑士的胳膊,指了指夜翼,又比出咬合的手势??脖颈处的肿胀感压着声带,现在我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晰。
猝不及防被我打断原本想说的,陶德的蓝光机械眼眨了眨,没反应过来我在问什么,倒是一旁瞥了眼隔壁战场的格雷森开口道:“对,我现在已经是被感染的状态,不确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动物……你的喉咙怎么了?”
这个回答在预料之中,但也足够糟糕。我也没磨蹭,拉开领口向两人展示过淤青,又指向战场方向,比划了个“S”。
正盯着我脖子的夜翼一顿,这个消息对他来说也同样算不上好,压低了音量:“出事的是乔还是康纳?”
我根本没记住超级小子分别叫什么,另一边的骑士也给不了我提示,便直白地取下耳机丢向格雷森,让他自己和红罗宾沟通。
夜翼一边佩戴,另一只手把猫爸爸推了回来:“你和猫就待在……”他这时才看见被蝙蝠猫遮住的猞猁,“还是先把女侠送到附近待命的自卫队那,别忘记仔细处理一下自己的伤??红罗宾?情况如何?”
远处又是一阵爆破般的噪音,刚经历过争吵的义警也没有喊上骑士的意思,颔首示意后只留下跑远的背影??我正奇怪盔甲里的陶德为什么不动,他忽地伸出手,再次扯开我的衣领。
虽然惊讶,但对方想也不是要占我便宜,我还在犹豫要不要避开,身边的大猫倒是立刻用前爪狠狠拍了过去。
骑士早有防备般收回手臂,轻嗤道:“看样子是被长鞭勒的,你的猫在嘘声来的时候开小差了?”
若是平时的布鲁斯肯定不会理睬这样的挑衅,可动物的情绪总是坦诚得多,听见男友喉咙里威胁的低音,我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往他们俩中间一拦,没好气地睨了眼骑士,抬手又往旁边一指。
青年略略后退,打量着昏迷中的猞猁:“我送你,还是说你指望那群看见动物就应激的人能容得下老头猫跟着你?”
言罢,他抓起捆着女侠的绳索,机械眼则朝向一旁的大猫,“你该把他打发到他两个儿子那去,也算尽他原本的责任。”
撇去骑士习惯性的嘲讽不提,我得承认他言之在理。
视线带着思忖望向另一边,布鲁斯仿佛知晓我略有动摇,张嘴就是哈气。
“还是你舍不得他受苦受累?”
“……”说实话,我差点就要开口骂陶德是个挑事精了??更多是出于心事被戳中的恼羞成怒。
烦人,真烦人。为什么总有这么多迫不得已要逼我把男朋友推进火坑?全世界感染成丧尸动物都不关我事,人类早点毁灭才最好,但这偏偏是布鲁斯要操心的问题。
再次克制住胸中郁气,我托住大猫的下巴,把他的头扭向更远的战场。
猫的迟疑显而易见,他动了动长长的胡须,又凑近舔舔我的面罩,一双蓝眼睛在我和骑士之间逡巡片刻,抖着毛起了身。
我给他身上的伤喷上止血剂,拿过背包,接着飞快摘下面罩亲了下猫的鼻子。
“恶,肉麻。”
有人在身后尖酸刻薄地评价。
动物听不懂,他只是扬起尾巴,像是我们约会分别时那样用毛茸茸的侧脸贴上我的鬓角,随即便扭头跑向他该去的地方。
我的心也好似被他离开的尾巴尖勾走了一瓣。
没来得及再怎么感伤,手腕就被人箍着往后拽,我趔趄两步,狠狠锤了下等不及要走的骑士,却被他的盔甲硌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拖着猞猁,不耐地举起我的右手:“用骨折的手指打我,你可真想得出来。”
余怒未消,我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只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骑士的机械眼微微眯起,他用我听不清的语速低声咕哝,而后也一言不发地往公园外走。
少了耳机的反馈,战场上具体的情况也不再明晰。我暗暗祈祷,听得时不时的噪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终是忍不住叹气。
身侧的青年这时闷闷开口:“还没问你,嘘声是怎么回事?”
现在也算得了空,我把通讯器拿出来打字:[她伺机抓我,然后被鸟吃了。]
他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头盔里传出的声线夹着惊讶和狐疑:“……你没动手脚?”
可能是有面罩遮掩,我看上去格外平静,骑士打量不出什么破绽。
但我不想就这件事瞒着他,无论如何我都算干了坏事,而他是我认识的干坏事专家。
[我往她身体里注射了女猎手的血,她嗓门太大把鸟引来了。]
看完屏幕上的字,骑士短暂地爆发出两声笑,仿佛我说的是什么经典幽默段子。
他一点都不尊重我现在的心情,哪怕我也觉得嘘声活该,但为生命的凋零表示惋惜是最基本的礼貌。
算了,给精神病院当骑士的能指望他有多正常。
“她变成了什么?”
换了边手去拖猞猁,青年的语调带着愉悦。
[螳螂。]
“倒也算符合习性,”他话锋一转,扯回我身上,“这是你故意的,还是意外?”
我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打上实话:[我没想过杀她。]
骑士的声音随着此言一出又冷了下来,他的情绪比猫尾巴尖还难琢磨:“下午还和我夸下海口,现在又后悔了?”
[不,]我没有丝毫犹豫,[这件事我唯独和你说了真话,告诉其他人只会徒增嫌隙。]
“……你也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他的语气逐渐缓和??或许是发现同他一样格格不入的在场还有一个,于是看我又顺眼起来,“老头子只想要你成为听话的傀儡,相信我,一旦确认你不符合他的标准,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撵人……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微妙的既视感。
要真如他所言,我也是被类似家庭教育出来的失败品。
通讯器捏在手心,几句话的时间我和骑士已经走到了公园的围墙边,放眼望去能看见几辆封锁道路的军用装甲车,他抬手看了眼臂铠上的微型电脑,又转过脸面向我。
隔着头盔和面罩,我们都不知晓彼此是何表情,但我想……我给不了他需要的反应。
须臾的沉默中,战场的喧哗愈发明显,骑士不再等我的答复,他把绳索一甩,抬腿欲走:
“别再掺和进来了,我没功夫保护累赘。”
不合时宜的反胃感堵塞住咽喉。
我对此作不出反驳,更希望自己也能顺着性子往反方向离开,但终是在一两秒的纠结后决定以正事为重。
追了两步,我把腰带里的氪石炸弹塞到骑士手里。
他没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指节有些僵硬,忽地憋出另一句话:“……你给自己留了吗?”
不想理这个刚刚还戳我痛点的家伙,我转身就走,准备去装甲车那叫人来拖猞猁。身后足音翕动,对方看出我的不配合,便也不再多言,步履匆匆地跑远了。
反胃变成了闷在胸口的一股恼火。
这说不通,我在和他较什么劲?本来这种打打杀杀的个人英雄主义就和我没关系,难不成我还在嫉妒??连陶德都能顺理成章地参与其中,而我不行?
连串的脏词在心里酝酿,我很快意识到自己一语成谶,于是更觉不爽,看向军用装甲车的眼神带上迁怒。
这群人才是吃干饭的。
见我走近,待命的迷彩服第一反应是举起枪,我作出投降的手势,在他们的紧张里缓缓靠近,可不待距离进入交涉范围,四面八方蓦地响起引擎和履带行驶的轰鸣。一辆眼熟的改良坦克率先映入眼帘,紧随其后又是三四辆同款涂装配色的重机装甲车,这下指着我的枪口改变了方向。
确定这群不速之客直奔超级小子而去,自卫队中的一员见我没有趁势发难,开始询问我的来意。口不能言着实增加了沟通难度,直到我拿出蝙蝠镖,这群人才愿意等我在通讯器上打字说明情况。
“你是新来的?”
几分钟后,和我一同回去带走猞猁的军人朝我搭话,“下次记得在胸口戴上你的蝙蝠标志,我可不想对义警开枪。”
仅凭一个标志就会放松警惕,我算是深刻体会到超级英雄有多溺爱这群原本该冲在第一线的人。
尽管心中腹诽,我仍是点点头,方才为了取信于人还脱掉了面罩,现下只余多米诺眼罩还牢牢扒在脸上。对方见我微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你两只手都不方便,我来搬就行。”
……我哪里表现得像要搭把手了?
旁观迷彩服小哥费力地把猞猁抱上拖车,我对陶德的负重能力有了些实感。分明身高体格相差不大,韦恩家的人却好像和真正的普通人之间存在着鸿沟,仅靠磨炼和意志,人和人之间真的能相差如此之大吗?
之前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浮现脑海:他们如同是为了成为义警而生的。
我讨厌自己会这么想,承认这点等于给我的无能为力找到了最现成的借口。
许是内心所思映射上了面庞,士兵见状停下了推动拖车的脚步:“你在担心你的同伴吗?我也是……超级小子变成的动物实在是??”些许后怕从他蓦然止住的吸气中流露出来,“上头说要禁止超人类再参与进来,他们一个能造成的伤亡远远超过其他动物的总和。”
他的话太多了。
捕捉到对方言辞间透露的讯息,我多少明白光头佬这次可谓一石二鸟。没什么比向普通民众展现英雄不可控的一面更能引发大规模的恐慌情绪,更别提那是示威抗议的游行队伍。
让他们亲身体验过变异动物的破坏力,再想组织起呼吁人道对待受害者的班底就会愈发困难,再往坏处设想,如此情形甚至可能改变目前对诱变病毒的处置方式??这个国家在十几年前就干过为了切断病毒传播而将某座城市夷为平地的事,要想复刻并非不可能。
这就对得上了。
假设光头佬打的是这个主意,别说给嘘声病毒疫苗,他甚至不用真正研发出来。只要今晚捕获超级小子的计划宣布失败,哥谭就会变成令英雄前赴后继飞蛾扑火的完美坟场,而执政者可以理所当然地把超人类署排除在外。
“嘿,你还好吗?”
我的脸色之差肉眼可见,几步之遥的军人不由发问。
摇头示意对方继续走,我缓缓深呼吸,说服自己这只是最差情况的预演??莱克斯企业也完全可以在关键时刻出来当救世主,这同样能大幅度挽回光头佬辞去总统时的坏风评。
况且若是能以最小花费入驻哥谭,谁会愿意把这座城市毁掉重建一遍?
须知那光头除却政客的身份,还是个商人。
拖车的微小颠簸把猞猁的前爪震落到脚边,我用脚背把它挑回车上,暂时将注意力挪回现实。
坦克的加入令附近炮声不断,隐约还能听见钢铁弯曲时发出的牙酸声响,我稍觉不好,很快在愈发靠近的噪音中看见一辆装甲车呈抛物线般极速飞来。
“卧倒!”
震感格外强烈,汽油和金属的恶臭向四周迸溅,我用背包挡在身前,直到听不见碎石碰撞的轻响,才敢从拖车边站起。
猞猁没有被几米开外的车祸影响分毫,倒是喊我趴下的军人握住他的突击步枪,枪口直直对着不知何时飞到装甲车上方的红色斗篷。
距离太近,我和他都不约而同对上了残破“S”字刺绣后,那双充血的兽眼。
被其中凶厉震慑的片刻,某种似曾相识的战栗从背脊滑落,我一下子忘了自己的喉咙有多痛。
“咳咳……看着像拉布拉多。”
自言自语换来了身旁人堪称惊悚的注目礼。
我没空在乎他的心理活动,一手按在那把M16的尾段,阻止他上膛,“别激怒他。”
面前的白犬身长接近两米,短毛凌乱,身上并非完好无损,红罗宾的麻醉镖还卡在他肉里。他只看了我们一眼,随后便低头撕扯装甲车,人力难以撼动的铁皮在他嘴里成了毛绒玩具,只消一口就能扯出里面的棉花。
本能告诉我这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可单凭我一人根本推不动拖车,我试图扯动军人的战术服让他来帮忙,却被他稳立原地的架势拽了回去。
入手的触感有些不对,普通布料怎么会是温热的?还有些粘手。
进退两难之际,逼近的坦克架起机枪掀起新一轮射击,骑士的声音称得上是咒骂:
“诺克斯!别愣在那找死!”
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人有病吧?!大庭广众地喊我笔名是嫌我脸皮太厚吗?!!
但这回在旁发呆的军人倒是回过了神,见他不带拖车就想往最近的垃圾箱后躲,我也顾不上社死问题,一把揪住他的胳膊。
对方才意识到还有只猫科动物要拖,匆匆忙忙一把扯过车把手便走,我缀在他身后,重新拾起疑虑。
相比之前推动时的吃力,现在的他可谓健步如飞。
而超级拉布拉多不惧子弹的击打,即刻把目标切换到不远处的坦克上,热视线二度激射,骑士对此也有预料,提前从车顶跳了下来,却仍被车辆爆炸的气浪砸出两三米。
我抑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眼睁睁看着白犬飞至坦克前。他像是被气恨了,火舌烧不穿他的皮毛,于是他张嘴咬下炮管,仿佛衔着主人丢出去的树枝,然后猛地往骑士那甩去。
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一条钩索及时咬住青年的的脚腕,险险将他拽离攻击范围。与此同时自卫队的人也赶了过来,有序组织起射击,逼得白犬暂时停留在原地。
这是个好机会。
事实证明我所想没错,坦克很快二次爆炸??大抵是相同的手段白犬已经经历过一次,这回他也没躲,我却看清空中弥散的绿色荧光犹如跗骨之蛆,纷纷黏在动物的皮毛上。
“停止射击!”
“目标已被击倒!停下射击!”
犬类虚弱的呜咽听起来格外令人怜惜,在场却无人胆敢靠他太近,第一个喊停的是扛着骑士的夜翼,两人身上旧伤添新伤,模样好不狼狈。我的视线仍在逡巡,却不见再有义警或者猫从哪冒出来。
冷静点,看格雷森的样子也没有立刻要人去请医护,估计事态不算太严重。
众人屏息凝神,又等了数十秒,路中央的白犬才终于轰然倒地,吐出舌头喘着粗气。自卫队里爆发出轻轻的嘘声,我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略略松了心神,包括和我一起躲着的士兵。
很难形容他的笑声,有点像蟾蜍在肚子里鸣叫。
我本就对他有所戒备,在听见枪支上膛的脆响后,几乎是立刻扑过去想要按下他的瞄准线。
手指确实碰到了男人的臂膀,但在我讶异的视线中,他的身体宛如融化的污泥,我的半根手臂就这么陷了进去,徒劳地看着他扣动扳机。
不幸中的万幸,这发子弹终是打偏了,没有伤及白犬的要害。
可更糟糕的是,出血激起了动物最后的凶性,大狗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来,在众人的惊呼中向着垃圾箱的方向爆冲而来。
没有留下多少思考的余地,我被化成污泥的士兵当成了挡箭牌,才抬起左臂就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夹板在犬齿的咬合中应声而碎,冲击却被身后的泥水抵消了大半。我的视野在痛楚的涂抹下糊成调色盘上红白黑的色块,白犬把我放在夹板里的麻醉剂混着血一起吞进肚子,我恍惚间想到开膛破肚的毛绒玩偶??现在我自己也要被扯出热乎乎的棉花了。
早就注入体内的药剂意外让头脑保持着清醒,但想象中的激烈撕咬却没有传来,白犬似乎因为麻醉剂而陷入诡异的静止,身后的污泥则发出空洞般的人声,逐渐渗进脚边的下水口中。
“诺克斯,我们还会再见的。”
几次受伤都没让我流泪,此时此刻我却在逐渐包围而来的鼎沸人声中欲哭无泪。
不是,哥们!你总不能真拿我十几岁乱起的笔名当代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