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默不作声的雷明义看着这一幕,露出了微微不安的心绪。 港城很繁华,建筑物高大气派,高悬空中的吊灯明亮而华丽,往来的男人衣着得体而帅气,一看就是没饿过肚子的。 往来的女子穿得很少,但无一不是艳丽美貌。 可是,他感觉太陌生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除了朱弦越,他连一个人都不熟悉。 勉强多冒出来一个和朱弦越多说过几句话的,他也很是茫然,只好认认真真地盯着花衬衫男子,记住了佐藤庆兴这张脸,似乎想要看出他奇异笑容里的打算。 …… 翌日一早,司机很快准备了过来,朱弦越付出了一万块,这个足以让许多港城人打工好半年的工资,便可以让这辆平治汽车以及配套的司机,载着他在港城里到处乱转。 相比而言,律师的到来似乎还要慢一些。 佐藤庆兴约了朱弦越在两天后的中环码头汇合,届时会带着朱弦越需要的律师会和见面。 坐在车上,朱弦越对司机老陈说道:“港城的偷渡客,哪里能见到?” 老陈言简意赅地说道:“西环码头就有很多。” 朱弦越点头应下:“好,刚好我也要去西环码头找人。” 一路上,朱弦越都在回忆着自己记忆里的消息。 八十年代偷渡港城有三条路线。 第一个是中线:在梧桐山、沙头角一带的陆路,翻越铁丝网就能抵达港城。 也叫扑网。但这种网很难翻,铁丝网向人的一面是蛋卷状的,没有强大体魄,掌握一定技巧,是没法翻越的。 不仅如此,探照灯、哨岗和警犬每一个都是巨大的威胁。 第二个是东线:在惠阳和深圳之间,距离港城有十多公里的水面。这里防守更松,原因是海浪很大,想要人游过去难以想象,死亡率很高。 最后一个是西线:从深圳南头附近下水,过了几千米的水路就能抵达。 朱弦越去的西环码头就有许多西线来的偷渡客。 他们没有住房,便不得不搭起窝棚。大部分人并没有足够的收入,在港口码头扛大包做苦力就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 相比于四十年后这里成为知名景点,眼下的西环码头更加纯粹就是一个货运港口。 忙碌的码头,穿梭的货船,林立的集装箱和如蚂蚁一样,往来其中,忙忙碌碌的港口工人。 整个场面让人过目难忘,印象深刻。 带上了墨镜的雷明义让人看不出眼中震惊的神色。 有强壮的保镖壮气势,又有平治汽车接送的朱弦越进入港口区域后并无阻拦,一路到了一个简易茶棚前。 早上的阳光不炽热,但有些耀目,朱弦越皱着眉头,回忆着脑海里的印象,再三确认自己没有来错地方后,他不得不感慨在内心之中感慨: “比起十年后,现在的码头显然差距很大。不光是环境不一样,这里的人显然也不一样。 重生之前,我是九十年代才来这里。那些南洋来的族人,我还能碰得到么?” 朱弦越的到来如同一只陌生的老虎来到了一群野狼的面前。 很快就有一个身上纹龙画虎的男子起身,走到朱弦越面前,他看了一眼朱弦越,又看了看朱弦越身后安静站立的雷明义,语气放缓,说道:“搞咩啊……找宾果?” 朱弦越脑海之中的人名转了好几圈,最终说道:“我不会白话。我姓朱,找朱雄义,你和他说我爸是朱援朝。” 纹身男愣了愣,仔细看了下朱弦越的面庞,他对朱援朝三个字没有反应,但显然对朱雄义三个字有印象。 怀疑地看了一眼朱弦越,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声音略有些凶狠,但也切换了一口很不地道的国语,说道:“姓朱……?行,我帮你去喊九叔,可九叔要是不认得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来人,上茶,别让人说我们槟勇义没礼貌啊!” 朱弦越客气地坐了进去,环顾四周。 茶棚里满是坐着预备上工,或者刚刚做完工歇息的男子。 港城纬度低,才到上午,就已经天气炎热,不少人打着赤膊乘凉,甚至直接光着上身。这些人个个精壮,但又都有各自的大小圈子。 毫无疑问,朱弦越是那个不在所有圈子里的人。 当他落座后,每个人都盯着他,打量着。众人显然都已经听到了刚刚的对话,知道朱弦越不懂白话,于是便用着白话交谈。 交谈和视线的焦点,显然就是朱弦越。 “叼老母的,别挨着我,热不热啊,索嗨。没见过西洋景啊?来一个小白脸就把你们激动成什么鬼样了。” “年纪轻轻,打扮得和公子哥一样,穿的那么好,还细皮嫩肉,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啊。 不会白话,那就是大陆仔喽,一个大陆仔看起来都比我揾得多,老天爷,你是不是盲啊!” “废柴,都小心点啊。搞不好这就是南洋老朱家来人了,看你们一个个懒洋洋不上工,小心扣你们薪水啊!” “切,姓朱的又怎么样,槟勇义都要被新义安端了,还有几天好过。到时候大家换一家揾食又能怎样啊?” …… 在一道道目光之下,朱弦越旁若无闻,假装听不懂他们对自己的议论,闭目养神,甚至悠然地喝着粗糙的茶水。 一旁的雷明义一口茶都没有喝,也没有坐下来,只是站在朱弦越的身边,犹如蓄势待发,一丢缰绳就会奔出的猎豹。 有人未语先笑,有人不需要开口,就能让刚刚还在念叨的人闭上嘴,不敢直视。 朱弦越放下茶碗,看着桌子微微颤动,茶碗上的水不停地摇晃,几乎差点洒出,便不由认真看向眼前来人。 这是个身材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子,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着手,徐步走来,每一步都很稳,却让这个茶棚里的椅子都有些摇晃。 他年岁也许三四十,也许更年轻,一双眼睛平静而有力,气势很足,煞气很强。只是一扫眼,便很快有人低声说着打着招呼,低着头过去上工。 茶棚内很快安静了下来,朱弦越站起身,拱手行礼。 他本想开口,对面来人很有气势地打断了,说道:“我就是朱雄义,你就是朱弦越?七房援朝叔的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