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夫人是在夏宫偏殿接见的韩翊。 医正也在,他指挥着一众医士和宫人照料着项颜。 项颜伤得很重,皮肤惨白,还带着那种一直泡在水里的皱皱巴巴。 “如果不是身体虚到了极致,从水里出来后,她的皮肤应该好得很快的。” 戚夫人在宫里人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威严相,但一看到韩翊,话就亲切了许多。 “美人,不但是腠理,内脏因为长时间进水,也有损伤。”医正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据实禀奏道。 听得韩翊的心揪了起来,看那赵甲,也是有家人孩子的,怎生得这样地狠厉? “没办法。本宫也给王上说了。王上说,只有像赵甲这种狠辣六亲不认之人,才做得了司败这种官。 项羽的任命没错,错就错在他没有看清他连自己的主子也要反咬一口的德性。” 戚夫人平静地说道。 听到这,韩翊感觉戚夫人再不是那个只会舞乐的真娘了,她跟在刘邦身边,见识和手段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四海升平楼的真娘可比的了。 “周推的阿爷说那头已经放弃了寻找四海升平楼的那个真娘了。”关于这点,韩翊还是想告诉她。 “关我什么事?爱找找去。反正朝廷上的还有外边的事,都是王上在管,我只管好后宫就行。” 韩翊看得出来,戚夫人现在的边界感很是明确,很有田舍翁家的贤妻的模样。 但是,这样不行。刘邦和她,既有名分上的夫妻之情,但刘邦现在是诸侯国的国主,将来更有可能成为华夏之主。女人对他而言,就像是后花园里的花儿一样,开了一茬又一茬,还源源不断地有新的好的品种进来。 戚姬必须理智。 “王后可能要回来了。”他先把她不爱听的话说出来。 戚夫人的脸瞬间变得精彩极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于她来说,王后回来后,她和刘邦的后宫中其他嫔妃的优势就将荡然无存。 她涨红了脸,剜了韩翊一眼,虽然媚眼天成,可韩翊还是被剜得心里凉嗖嗖的,不由自主地住了嘴。 “还是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再说。”她眼神扫了眼榻上的项颜, “她管着韩家的家计,能不知道你家进进出出的奴仆有哪些吗?” 如果记错了一个是疏忽,一下子三个都记错了,有问题的可能极大了。 男子没有不好面子的,被戚姬这么一说,韩翊心里很不舒服,但她背后是刘邦,韩翊只得低了头忍了回去。 戚姬怒气未消,吩咐殿内的其他人,“退下,不要打搅人家的小别胜新婚。” 当门完全闭上时,项颜睁了眼, “她说的没错。那时候,我是想过回彭城的。彭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很为我王兄担心,想着助嫂子做些什么,然后就跟着好几人走了。” 韩翊像是吃了尉佗煮过的蛇肉似的,胃里一阵翻涌,但他还是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那几个人,包括赵甲在内,都是景家的人。亚父没了后,他们就投靠了王后。 那次赵甲翻船,是替与景家关系紧密的一人脱罪,大致情形和外间的传说不一样。 这些,都是他们在虐待我的时候我听到的。” 韩翊亲眼看到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掉了下来,他替他拭去。 “我王兄选女人的眼光不咋滴。赤狐没了,几大家族合起来逼宫,在这种情况下,我那个镇守后方的王嫂在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一切能拢住的势力拢起来。 她倒好,反倒一个个地拔得精光。只剩下她,她镇得住不? 她也不想想,她与我王兄的其他妃妾不一样,我王兄没了,他景家也走到头了。” 项颜的眼神有些空洞,韩翊安慰她道, “当初我之所以背井离乡,是苟敬的玩法太花哨,我家被他逼得没活路了。 看起来的难关,可能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这些话都是屁话,连韩翊自己都骗不过。可以绝处逢生的,那是普通人的福气。他项羽是一个统摄天下的王,一旦失败,身死家亡,才是他避不开的。 方才说话已经耗掉了项颜九成的气力,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想韩翊的话是否只是安慰,甚至没有人会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她太虚弱了,闭上了眼, “到最后,我欠得最多的,是你。到底还是辜负了你。” 韩翊出门时,发现戚姬带着她的一众宫人在殿外等着,这倒让他很意外,要知道,这人越来越有无利不起早的商贾气质了。 “莫要以为我是为了你。这是王上的命令,他要把救活她作为阖宫最紧要的事来做。” 戚姬对着向她施礼就要离开的韩翊说道,见韩翊不理她,她又补了句, “你想得没错,王上对王后的感情极深厚!” 戚姬故意把“极深厚”那几个字咬得重重的。 “太公也在项羽手上!”韩翊走时,没忘了补上这么一句。男子对父母还有家族的执念,一般的妇人很难理解。 戚姬的心里并没有因此好一些。 虽然她也生下了儿子,但嫡庶之别,像一条深堑一样横在她的心里。 她示意其他人先别进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项颜的榻前,替她掖好了被角, “你唯一做错了的就是想回彭城没有跟我知会一声。如果我知道,会把你平平安安地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过去的!” 当然了,不能白帮忙,她得替她把她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给搬开。 戚姬的话项颜听得清清楚楚的,她闭着眼睛,一句回应也没有。这种深宅大院里的争斗,她不想参与,更何况她觉得戚夫人并不属于有智慧的那种。 “你好好地养着吧。你活着,太公才能活着。那个妇人——” 说到这,被怨愤控制了情绪的戚姬已经冷静了下来,她闭了嘴,招了宫人和医正进来好好地待项颜。 时间有些紧迫,项颜又不能通过动作把身体里的水排出去,她只得遵医嘱,让宫人又搬进了几个炭火盆。那几个炭火盆,随时随地地熊熊燃着,照得屋里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