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顺?他也是这头的人?” 这份名单着实把韩翊吓了一大跳。 这个何顺,是彭城大掌柜的妻弟。因着他来路正,平时又一副老实巴交闷不吭声的样子,韩翊以为他可靠,所以在小柒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比较多地把一些不宜宣之于众的事交给他去办。 如果他是项羽这头的人,那岂不是等于自己的很多事都摆在了明处?项家这头得多能忍他的脑袋才能依然好好地在脖子上? 韩翊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背上也凉飕飕的。他有些怨恨刘邦了,明知道自己干的是天底下最危险的事,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消息给瞒下了。 对比一下彭城的宽厚与刘邦的虚伪狡诈,韩翊真想撂挑子不干,或者是把暗线早就暴露了的事告诉项羽。 但一想到自己的家人还在刘邦手上,自己的生计也还在刘邦手里牢牢地攥着,刘邦也同样能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捻死自己,气血上涌之余,韩翊还是选择了沉默。 做刘邦的间者的那一天起,就等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继续走下去,最多死自己;要是退出或者是中途易志,那死的可是韩家满门。 他担不起这天大的干系,只得装聋作哑。 这一刻,韩翊在心里暗自泪流满面,他心里竟对引他入刘邦阵营并且为了救他而失去独子的苟敬有了一丝怨言。 又想起陈平曾经或含蓄或直接地抱怨过自己绞尽脑汁地把他逼到刘邦那头去,虽然曾经不太理解,现在才知道,如果不是情势所迫,跟项羽可比跟刘邦痛快多了! 大掌柜看了韩翊一眼,说道, “我能体会到你此时的心情。你现在只不过是边缘地带向一名专门的间者转换而已。如果说你做的那些个事罪该万死,那我曾经做过的任意一桩,都够得上天诛地灭。 不过我可没你那么好命,我是一开始就是入了门的,做的事我自己看了都害怕,那时候午夜梦回对我来说都是奢侈,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或者不敢入眠才是那时的我的真实写照。 记得才半个月,我从一个胖子瘦得脱了形,三十斤,瘦了整整三十斤!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家里的人都以为我得了啥了不得的大病,请了多少郎中都不见好。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哪是什么病?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只能说是心病……” 一直都知道大掌柜在汉国的间者里属于位高权重那一类的,他的地位比起陈平和夏侯婴他们也低不了多少。 只是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辛路历程,比起他来,自己可好得太多了。 大掌柜的话成功地把韩翊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韩翊这时只想知道他是怎么走出那段至暗时刻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啊。 “我开始做间者,是在巨鹿之战前还是之后,连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我只是一青衣商贾。 当然了,不是你这样的大商人,只是背着扛着小物件走街串巷的那种。而且走的串的还不是你这种明着来的。 前朝时,商贾的地位太低,朝廷对商人课的税极重,那时候我甚至都怀疑如果我做一个老实人,挣的那些个银钱都不够本钱的,只得偷偷摸摸地做。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与各色人等虚与委蛇,渐渐地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当然,那种风生水起,也只是流动的商贩租得起铺面的那种。 在那时,我却不敢那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每一种做法的理由都有可能有千万种,韩翊不是大掌柜,不敢确定。 “告诉你吧,在前朝,商人和他们的子孙三代,得先服兵役,赋税还是普通农人的好几倍。最要命的是,商人和商人的后代,不得参与官吏的选拔。 不做生意吧,普通农家朝食夕食不济;做生意吧,等于把子孙永远地置于最末之处。所以,我就选择了继续走街串巷,只不过物品更加地丰富,部分东西也更好了些而已。” 大掌柜说的情况韩翊也清楚,要不然,他家也不会做洛阳城羊记背后真正的东家,让羊老六当明面上的掌柜。 可是,大掌柜在做生意的过程中,不是周围的人都看得真真的吗?前朝的连坐法可是把邻里什么的都逼成了眼睛比山猫还炯炯有神的小范围内的间者了,他是怎么规避被揭发的风险的? “我不在当地做,我到了最偏僻的丰县还有沛县一带。那时候,我也不认识现在的王上,他是亭长,可不是我这种不入流的人说见就见得到的。 但是,我跟樊哙熟。他屠狗卖狗肉,地位虽不高,在当地也算是个有钱人,他人也厚道,从来不欺负我们这些个外乡人。甚至有时候我被人欺负时,他见了,还会帮我说话,替我打圆场。 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虽然我不吃狗肉,但也挡不住他的热心肠。” 大掌柜一提到樊哙,韩翊就想起了那次吕媭只因为不服戚夫人管教大大咧咧地跑到彭城来要救吕雉的场景。 能把家里人惯成那样的,韩翊用手指头都想象得出樊哙得有多忠厚。所以在这一点上,他比较地相信大掌柜说的话, “所以你也是在那时认识的王上?” 韩翊问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话,但大掌柜并没有正面回应他。 “那时候的王上,还没到现在一呼万应的程度,亭上有乡,乡上又有县。在我们这些个平头百姓眼中,泗水亭亭长比天还要大,可在沛县的那些个官老爷的眼中,他泗水亭亭长却是个连针尖都不如的存在。 沛县中也有三老豪杰这些个世世代代的官宦之后,他们中的一些人连当时的王上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我这相连当地人都算不上的货郎?” 每个地方都是由各色人等组成的,大掌柜说的这些个话韩翊清楚。只不过他现在还看不出这些和他想知道的有什么关系? 就是那些个不知道也不屑知道我们这些下苦人难处的豪强子弟,他们做起事来只认法,不认人。 做了那么久的买卖,最后还是被他们中的一个人狗拿耗子地盯上了,我差点有了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