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那天，帝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陆景淮身上的烫伤已经彻底好了，他往医院去了两趟，非常关心手上会不会留疤，搞得几个权威专家连夜成立了个小组研究他手上会不会留疤。 确定不会留疤之后，陆景淮轻轻松了口气。 刚好来医院，他顺便去看顾倾尘的妹妹和继父。 顾星柔还是老样子。 老陈经历了几次生死，面容比起刚进医院了时候苍老了很多，精神头却是很好。 还没到饭点，顾美丽还没来医院，病房里只有老陈一个人在。 身姿颀长五官俊朗的男人出现在病房，恍如一道凭空出现的风景线。 “景淮，你怎么来了？”老陈撑着坐起来，有些诧异。 “您躺着。”陆景淮上前来坐在床边，关切问，“您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还要多谢你从中擀旋，给我们换了这么好的医院。” 老陈心怀感激。 “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这么些年，老陈和陆景淮见面不超过三次，此刻坐着，也是形同陌生人，些许尴尬。 好一会儿，老陈才问：“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没有，就是想来看看您。”陆景淮说，“倾尘很担心您。” “她啊。”老陈说起顾倾尘就笑，“那个小混世魔王，现在也是知道关心人了。” 他虽是用混世魔王形容她，语气里却全都是宠溺。 “倾尘啊，从小被我和她妈妈宠坏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陆景淮有些羞惭，“没有。” 老陈叹了口气，“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她要的我们也没少过她……她要嫁给你，我们实在拦不住。我知道像你那样的家境，咱们家倾尘是配不上的，可是景淮，你既然娶了她，就要对她负责。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陆景淮眉间浮起一股淡淡寒意，“是不是有人给您说了什么？” “上次有个女人来找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无风不起浪，你说是吧？” 老陈笑得有几分小心翼翼，毕竟在陆景淮这样拥有绝对实力的人面前，你自会觉得低他一等。 但是为了顾倾尘，他作为父亲，不得不说几句。 “她这次回来，改变了很多，看得出来这些年在外面，肯定是受了不少磋磨。既然她都改了，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吧。我们老一辈人比较传统的，都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分离。” 顿了顿，老陈咳嗽两声，又笑道，“她真的很喜欢你。” 老陈的话像小刀一阵一阵划拉他的胸口，细而绵长的痛。 曾经调皮捣蛋的顾倾尘，如今低眉敛首温良恭顺。 他之前疑惑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直到姜敏把查到的资料递到他桌上。 她那时候才19岁，她受了那么多苦。 也许那时候她确实很喜欢他，可是如今她心里已经没有他了。 她爱上了救她的人，是他亲手把她推出去的。 陆景淮只觉得那阵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到全身，不要命，但是难受。 老陈看陆景淮脸色不好看，也没再多说什么。 陆景淮从医院出来，天上灰蒙蒙的，棉絮状的雪花稀稀疏疏的落下来，竟是岁末寒冬的第一场雪。 远远的有一道人影跑过来，欢心雀跃的。 恍惚间时空交错，那个热烈鲜活的少女向他跑来，小小的一只，仰着头，眉眼弯弯的看着他，仿若带着漫天的星辰大海。 来人在他面前站定，温温柔柔的眉眼，乖乖叫了一声：“景淮哥哥。” 陆景淮回过神来，脸若料峭春寒，“你怎么来了？” 安禾被派去出差有一段时间了。 她微微一笑，羞涩的脸庞若桃花盛开。 “太久没见到你了，听说你来医院了，我就迫不及待的想来看看你。”说话间她急切拉起陆景淮的手，“你生病了吗？要不要紧？” 陆景淮的手早已经好了，他轻飘飘扫一眼手臂上那只白皙纤细的手，眉头一皱，“嘶”的抽了口气。 “怎么了？”安禾吓得赶紧放开他。 “没事。” 陆景淮嘴上这么说着，脸色却很难看，安禾不敢再碰他，劝他住院治疗。 “没事。”陆景淮往后一步。 雪下得越来越大，纷纷扬扬的落下来，陆景淮站在漫天飞雪里，忽然就想到了那年冬天。 他刚刚到乡下的那一年冬天，竹源村的雪下得格外大，一场雪过后，整个小村庄银装素裹，树枝被积雪压弯了，不定时的断裂，寂静的小村庄时不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天寒地冻的，小女孩愣是要拽着他去捡柴，说断下来的树枝是干脆的，最容易生火，捡了送去王奶奶家，叫她给咱们烤红薯。 王奶奶每年都种很多玉米土豆红薯，她养了好多羊。 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五官还没长开，脸圆圆的一团，像个会动的大包子。 捡柴的时候动作却麻利，一会儿就捡了一大堆。 两人兴冲冲的抱着一堆柴去王奶奶家。 冬雪覆盖整个村庄，窗外白茫茫一片，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火炉旁，炭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焰在火堆上跳舞，火堆下埋着红薯土豆，火堆上铁架支着，一锅羊肉咕嘟咕嘟的。 王奶奶最近杀了一只羊，准备做烟熏羊肉，留了一大只羊腿专门等着他俩。 凛凛寒意被隔绝于门外。 火光映照下，王奶奶的脸千沟万壑，包容众生。 红薯皮渐渐变得焦黄，气息香甜，剥开那层略带焦脆的外衣，金黄色的薯肉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热腾腾的羊汤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四溢。 所以陆景淮很喜欢冬天，回忆起冬天的时候，记忆里有火苗滋滋跳跃，香甜的红薯，香味扑鼻的羊汤。 还有白白胖胖的姑娘和慈祥的奶奶。 那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美好。 “景淮哥哥？” 安禾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回忆过往，陆景淮一时竟有些感慨。 “你还记得那年冬天吗？”陆景淮的神思回来了，目光却是飘向远方的。 安禾心头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