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殿内灯火通明。 灵帝致祝辞后，礼官敲钟开宴，珍馐美馔铺满长桌，轻歌曼舞乐声绕梁。 出于军人的本能，红玉将军一边漫不经心地轻啜玉露，一边快速扫视四周。 雨琴夫人与邻座的白虎穆台辅正畅怀交杯，从飘来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测，两位台辅似乎在讨论西域贸易的新策略。 玄武壬台辅则独自端坐于席间，面前的食案上摆放着清茶酒。看起来，这清淡的饮品并未赢得他的青睐，酒杯几乎未曾沾唇。当与红玉将军的目光相撞时，壬台辅面无表情，迅速移开视线，继续维持着他那不喜与人过多交流的独有风格。 红玉将军的近侧，是青龙祁台辅夫妇的席位。 “兄长，嫂嫂，久违了。” 祁台辅从沉思中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惊扰，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平静，淡淡回应：“嗯，久违了。” 台辅夫人也在一旁尴尬地讪笑。 虽然听闻兄嫂已经先行抵京，但红玉将军既没有收到名帖，也没有主动与祁台辅取得联络的意愿。 毕竟，亲族间的关系仅止于点头之交，也属于人之常情。因此，红玉将军也无意再与兄嫂多言。 再抬头看向殿宇之上堂堂端坐着的灵帝，那双凉薄的眸子里空无一物，又好像世间万物在其中无所遁形。周遭分明乐声喧天，热闹非凡，但陆长义周围的气氛却如严冬般寒冷，令红玉将军心中一凛。 灵帝一侧，是灵妃娘娘与武姬娘娘。 武姬娘娘今日没有以男装示人，手持酒盏朝此处悠悠微笑，用唇语示意“请饮”，红玉将军便也心照不宣地举杯豪饮一杯，以示敬意。 风竹太子与清音公主坐在另一侧。太子百无聊赖地挥动着玉骨扇，脸上挂着稚嫩但客套的浅笑，目光在宴上来回游弋。 而最让红玉将军感到在意的，无疑是璎珞垂肩、环佩叮当，却在食案前坐立不安的清音公主。 清音公主虽常借各种名目在宫中设宴，但那些不过是她用来取乐解闷的节目，与会的公子贵女们，无非都是些唯诺之辈。他们只要如同蜜蜂采蜜般，围着清音公主团团转，嘴里的溢美之词和阿谀奉承如同泉水般源源不断，便能轻易得到些好处。 然而，今日虽仅为洗尘之宴，却是肆灵会中为平衡四方势力的重要一环。列席的灵族要人们并不似辰阳贵族那般圆滑浮夸，金枝玉叶的清音公主亦不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只得静坐一旁，聆听“大人们”的高谈阔论。 对于清音公主而言，这或许是极难忍受的场合吧。 红玉将军见清音公主焦躁地来回摆弄着面前的盘碟，心中不禁暗想。 环山倾心的就是这么一位小公主，感情之事，真是难以难料。 清音公主似乎察觉到了红玉将军的视线，怔了一瞬，有些心虚地将目光挪向远处。红玉将军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不愿令公主难堪，便转过身去，朝正在和其他分宗攀谈的文飞将军靠了靠。 再回首时，清音公主竟然已经不在席上了。 有侍女悄悄送上一张纸条，而后快步退至角落里。红玉将军记得这张面孔，是方才随侍在清音公主身旁，为她斟酒试毒的侍女。 而纸上，则留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有关环山，请将军移步禁林商议。】 文飞将军拿过纸条，剑眉微蹙。 “要去吗？” “去吧。” 对于环山不得不戛然而止的初恋，红玉将军的确有些隐隐的不忍。想来清音公主对环山亦有着几分不舍的依恋，若能在今晚坦诚地聊透彻了，对环山而言，也算是一种交代。 这样想着，红玉将军夫妇便一同低调地从洗尘宴上离开了。 两人行至宫墙之侧，恰逢几名殿前司兵士正在执勤。红玉将军稍作迟疑，便向他们索取了两柄寻常铁剑。肆灵会期间，宫中规定除扈卫外，与会者不得携带剑器，因此红玉与文飞此刻皆是手无寸铁。 “还是这冰冷的触感叫人踏实呐。” 夫妻俩相视一笑，匆匆向禁林疾走而去。此一去，再也无归路。 半刻后，青龙祁台辅也收到了灵帝侍者的传信，在众人酒酣耳热时，悄悄赶往“母子蛊”所在的偏殿。 殊不知，要将“赤梦仙尘”卖给清音公主的神秘人、公主的侍女、向祁台辅传信的侍者，他们全部都是陆长义埋下的暗桩——也是“谋杀青龙台辅、格杀殿前司统领”这场好戏的戏中人。 就连清音公主嫁祸殿前司统领的戏中戏，也是陆长义事先编排好的“梦境”。 当清音公主从实则是灵帝暗卫的神秘人手中接下那只檀木箱子的那一瞬间，自己便中了致幻剂。只需一句耳语，陆清音便成了“赤梦仙尘惑人心，掳掠之罪诬将军”的女主角。 ——红玉！快屏住呼吸！ ——姓壬的，我杀了你！！！ 夫妻俩手上的寻常剑器怎么可能是火铳的对手。轰鸣声，叫喊声，风萧瑟卷过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忽如一夜寒风至，宫灯在摇曳中扭曲了月影。 清晨，亲军司将昨夜的尸首们整理好，齐整地摆在殿前广场上。 四位青龙并排躺在那里，蒙着灰色素布。 两具中毒身亡的尸首尚且看得出人形的轮廓。可余下的两具隐隐透着血色，那残缺的形状即便隔了一层布，也不由得令人惊恐万状。 今年的肆灵会就此搁置。 雨琴夫人与林忠站在殿前深鞠一躬，便快马加鞭赶回南珠。 陆长义则刻意去了一趟武姬的住处。 祁文飞终于成为了谋杀台辅潜逃未遂的罪人。陆长义觉得，这是一个何等清爽振奋的早晨。 “陛下打算怎么办。” 武姬娘娘没有怆然泪下，没有愤慨质疑，只是立在花圃中低头握着竹箒，一遍又一遍横扫着地面，像是要将眼前的一切污秽都涤除出去。 但她的声音却沙哑至极。 “总要有个交代，寡人已经命人将祁环山押下。” 曾是驸马候选的祁环山，一夜之间成为了肆灵会命案的替罪活羊。 武姬娘娘没有反驳，也没有替环山求情，更没有抬头看陆长义一眼。仿佛面前无人，只剩下凋零的落叶。 陆长义站在原地默等着，期待一个忌恨的、但可以直视自己的眼神。 沉默良久，武姬只低头说了一个请求。 “放我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