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铳被牢牢固定在铁架之上，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抵消弹丸出膛时那股狂暴的冲击力。 陆长义轻啜一口香茗，将青玉茶盏搁置在御案右端，身体微微向左侧移了半尺，神情孤傲地观赏起自己静心布置的“戏台”。 “众亲军听令，第三签开局，立圆靶！” 随着壬天德的号令，一队亲军兵士整齐划一地出列，在距离火铳架三十丈的地方放置好一排靶架。靶布上，一只只栩栩如生的饕餮神兽怒目而视，兽首中央有一处鲜红的靶心，它们便是今日射手们要“狩猎”的目标。 靶架设立完毕，亲军兵士们又一对一地站立到射手们的身旁，协助他们准备火器。 然而，穆遥的身侧却异常地留有一个空位。 壬天德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宝座上肃穆严正的灵帝，随即走到穆遥身旁填补了空缺，继续大声喝令道。 “开火门，填弹丸！” 亲军兵士们迅速打开各自面前的火门，将弹丸与火折子交给射手们，让他们自行装填，并低声交代着注意事项。 但，只有壬天德手中的那颗火药弹丸，是突兀的血红色。 壬天德附耳低语几句，穆遥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颗红色弹丸。 一股比方才更加浓烈的异香突然袭来，璟云猛然惊觉。 “是赤梦仙尘！” 又是壬天德，又是那能迷惑人心的红色致幻剂，还有那件几乎要毁天灭地的凶器。 璟云的瞳孔骤然紧缩。绝不能让爹娘惨死的悲剧在眼前重演！ 龙鳞青剑从鞘中滑出，璟云不再顾及低调与小婉的阻拦，从露台上一跃而下，直奔穆遥而去。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卫兵！拦住闯入者！”壬天德大喝，“射手听令，点引线！” “穆遥，快放下火铳！” 璟云以剑气挡开扑向自己的亲军，一边竭力呼喊着。 “璟云！”“穆遥！” 玲珑与宝珠也几乎要冲下台去。 穆遥却已经僵硬地端起火铳，身体缓缓调转，火铳架随之发出铁器扭动的吱呀声。 引线滋滋冒着烟，一触即发，而那铳口对准的方向，却已经远离靶心。 “穆遥，快醒醒——” 璟云以迅敏之势斩断长枪、挑开盾牌，距离穆遥仅一步之遥时，壬天德挥刀压了过来。 “让开！”璟云厉声呵斥，他注定要与仇敌有一战，但不是今天。 壬天德不予理会，轻蔑一笑，利用体型优势将璟云牢牢地横挡在身前。 一切都来不及了。 “砰——” 须臾间，天崩地裂般的爆破声撕裂了猎场上方的空气。 穆遥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 而灵帝的御案右侧已经被炸成了碎渣，带着刺鼻硫磺味道的青烟袅袅升腾，将灵帝的身影掩藏在了一片蒙蒙灰尘之中。 “救驾！快救驾！”灵妃娘娘跌跌撞撞地奔向御案，慌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快啊！” 尖叫声、跑动声、金属碰撞声杂乱一片。 穆遥被十几名亲军压在身下，眼神呆滞。 璟云绷紧持剑的手臂，正欲劈斩开那些碍事的玄武—— “璟云，住手！” 心中翻腾而上的怒意被玲珑的喊声牵制住，璟云只能愤恨地将利刃收回剑鞘。武姬娘娘和风竹太子也已经赶至校场中央，一左一右将璟云夹在中间。 “先保全自己，别冲动。” 武姬娘娘按住璟云的臂膀，但她的双手也在止不住地疯狂发颤。 “快看！简直就是神迹啊！” 骚乱的人群中，有人连连惊呼。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陆长义毫发无损地被灵妃娘娘搀扶着从烟雾腾腾中走出，扬起上臂向四周致意。 宾客中，有人惊诧地发不出声音，有人兴奋地呐喊狂欢。而玲珑，一边紧紧地抱住疯也似地想要冲向穆遥的宝珠，一边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长义，恶毒至极，狡猾至极。 “诸位，寡人无事。”陆长义露出独属于帝王的微笑，朗声道，“今日虽有宵小欲以凶器行刺寡人，但幸得四方灵兽庇佑，未能得逞。但诸位使节也看到了，火铳的威力绝非弓矢可比拟。为感恩死里逃生，寡人愿以火器赠礼在场友邦，共卫天下太平！” 陆长义将火铳赠与诸国的这一招，叫做以小博大。 那些亲眼目睹了今日大戏的西域使节们，带着火铳回国后，很有可能会极力劝说自家主君从庆国购买更多的火器。而那些与他们有领土争端的邻国，即便原本对火器不感兴趣，也会因为迫于压力，不得不同样来庆国寻求购入火器的渠道，以求多方制衡。 未来几年内，由于各国所持火器数量的不平衡，也许会引发一连串的混乱。 然而，世间的战乱与冲突，尸横遍野、饿殍满道——对于这一世的陆长义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所想的，只是尽快筹集到更多的金子，去完成他的伟大造像而已。 将赤梦仙尘涂抹在火药弹丸上，派遣已经吞服解药的壬天德前去暗示穆遥，要他将手中的铳口对准一个特定的目标。 就在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爆炸产生的热浪让陆长义右侧的手臂感到了一丝灼热，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因为，目光如炬的白虎绝对不会偏离目标。但，这个目标并不是陆长义自身，而是被他刻意放在较远处的御案上的茶盏。 就这样，被致幻剂操控了的穆遥成为了刺客，而作为凶器的火铳则成为了陆长义手中最炙手可热的货物。 “这么多年过去了，赤梦仙尘的效果还是一如既往地出色……” 陆长义在心中暗叹。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与校场上正怒视着自己的武姬娘娘交汇相遇。 分明是如此热烈的眸光投向自己，这双清炯炯的眼睛里竟然还饱含着杀意。 陆长义的胸腔颤动不已，身体里喷涌而出的，是那种压抑不住，几乎要仰天长笑的极致的愉悦感。 阿武，你终于看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