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山，不，这一刻起，他就已经是无言了。“无言”无言地动了动嘴角，而他那仅剩的右眼，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风竹太子带着一丝戏谑，勾住无言的肩膀大笑道：“怎么，得知孤的真实身份后，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哈哈哈！” 两年时间如白驹过隙，无言始终如影随形地侍奉在风竹太子身边，同时尽职尽责地做着清音公主的暗犬。若非璟云的缺席，无言或许会在某些瞬间，错觉自己仍旧是辰阳宫中的那个少年，日夜护着两位小殿下。 只是时过境迁，身份变了，容颜也变了。无言的面部皮肤终究还是出现了排异反应，开始从内里溃烂，脸上奇怪的疹子起了一波又一波，时常会化脓淌水。眼角逐渐变得松松垮垮，嘴角却依然僵硬地向上咧开，像一尊即将融化的造像。无言亲手炮制了无数内服外敷的药方，但即便他精通药理，也无法逆转这由内而外的腐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从他体内散发的恶臭愈发刺鼻，甚至开始遮蔽他那曾经敏锐无比的嗅觉。 为了不让清音公主感到嫌恶，更为了不让风竹太子察觉到异样，无言调制出掺有大剂量伤药的香粉，每日将其厚厚地涂抹在脸上。即使不戴面具，也仿佛覆上了一张诡异的傩面，掩藏着他的秘密。 风竹太子见无言时常往面部敷药，总以为是在调理左眼的伤势，从未想过这张并不陌生的面容，曾经是一张熟悉的俊美容颜。 而知晓这个秘密的清音公主并不在意无言溃败的脸庞，她享受他的美好身体、他的甜言蜜语，渴望的更是他的能力与忠心。再丑陋的脸，一张精心雕琢的黄金面具就能解决一切问题。更何况，长得漂亮的年轻男子比比皆是，例如那位出言顶撞的户部左侍郎，刘自乐。 就如同当年态度冷漠的璟云一样，正直的刘自乐引起了清音公主狩猎的欲望，不消几个月，就将左侍郎收入石榴裙下。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本公主也是会寂寞的呀。” 清音公主轻启朱唇，只一句话便让无言接受了她多情的现实。在她的眼中，男人们为她这个未来的天下之主争风吃醋，似乎是天经地义。她能屈尊与无言解释，已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无言心中虽有难以言说的苦涩，但他并不认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多位情郎之间斡旋有何荒谬。他深知他是清音公主的第一位，也坚信自己是陪她到最后的那一位。只是得知清音公主收服刘自乐的方法，竟是因为亲自制出了情人蛊时，内心不由得涌起了惊涛骇浪。至此，他才知晓了陆家血脉亦可能制蛊的秘密。 “本公主的血同你的青龙之血一样，是为炼蛊之时的气运，这是继承大统的陆氏一族才拥有的天赋。而能将这天赋发挥到极致的我，才配登上帝王宝座。” 清音公主说这些豪言壮语时，眼里的渴望都会化作欲望，然后发泄在她唯一不需要蛊惑，也无怨无悔地深爱着她的面具情人身上。 然而清音公主的制蛊天赋，并未如她所自诩的那般极致。除了情人蛊之外，她尝试了无数次，却总是以失败告终，无法如愿以偿地创造出新的蛊虫。 所以，出身青龙的无言成了她的利器。她当初北上救他，不仅仅是出于些许的恻隐之心，必然是还藏着清音公主的各种私心。清音公主心中明白，即使自己不能亲手制出新的蛊虫，但只要能将精通蛊术的情人留在身边，便能让他成为自己实现野心的利刃。 在无言还是祁环山时，就已是清音公主所熟知的青龙灵族中，对蛇虫鼠蚁了解最深的人。无论如何，祁环山的人和能力，都应当独属于未来的女帝。 于是乎，除了监视风竹太子之外，无言也在暗中为清音公主制蛊。刚好风竹太子被任命为青龙代台辅，无言便利用太子频繁往来于辰阳和东苍之间的行程，深入东苍之地，搜寻并研究那些珍贵的制蛊密卷，将古老的邪术转化为实践。 为避免引起其他青龙的注意，无言选择在远离青龙辖地的隐秘之地炼蛊，并精心挑选试验对象，巧妙地引导他们自愿成为蛊虫的宿主，或是以蛊泄愤，借刀杀人。 制出啖食蛊时，无言刚好在西凉州首府替风竹太子探查陈彩衣的身边人，暗中目睹了小英的遭遇，于是在那个月光被遮蔽的黑夜，将能够化解她心头之恨的小小毒虫交于她手上。 无言每每劝诱他人时，都会语气淡然地把此种蛊毒的特性和用法详细告之，而后将选择权留给了每一个人。用，或者不用，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在那些求助于蛊毒的人中，有富商，他们渴望迎娶年轻貌美的小妾，却受制于家中严厉的妻子；有农夫，他们的土地被横行霸道的恶霸所侵占，无处申诉；也有书生，他们因嫉妒同窗的功名与仕途，心中燃起了难以平息的怒火。无一例外的，当他们从无言口中听到蛊毒的无形之害时，即便过短暂的挣扎和犹豫，但最终，他们都选择了以蛊毒作为报复的工具。 人性中的贪婪、愤怒和嫉妒，往往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点燃。无言所提供的蛊毒，不过是那一点火星，而燃烧的火焰，却由深埋人们内心的浑浊燃料所维持。 被痛苦充斥的小英亦是如此。 在确认蛊毒发挥了预期的效果后，无言便悄然离去，不再回头。在他看来，每个人的命运都由自己的选择编织，他无需为他人的选择承担任何责任。 环山的制蛊技艺，无疑是出类拔萃的。自从他为清音公主成功炼制出珍贵的啖食蛊后，便被赋予了更加艰巨的任务——炼制传说中的幽冥蛊。而其炼制之难，远非啖食蛊所能比拟。环山虽技艺超群，却也在这幽冥之毒面前屡屡受挫，甚至在净山屯留下了两尊破碎的残瓮，被青龙族人——他的弟弟祁璟云察觉了端倪。 璟云，他那不遗余力呵护着的重要弟弟。 风竹，那个既疏远又亲密，亦敌亦友之人。 清音，那位他愿意用生命和尊严去爱的少女。 思绪如潮水般翻涌旋转，时间又回到了当下刺杀太子失败的夜晚。无言的内心仿佛被暴风席卷而过，每一段与这三人的过往都如同狂风中的碎片，不断撞击着他的心灵。 但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的选择都已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