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晃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被她理智压下。
鱼吃饱了,她有点饿,手放在胃部抬眼问:“能吃了吗?”
池靳予回过头,屋里正上前菜。
他看着她捂肚子的动作,和带着点儿可怜的娇憨表情,温和笑了下:“进来吧。”
绿叶点缀在白瓷浅盘上,玻璃杯盏置于浅盘中央,这道前菜有个好听的名字??春盏。
香椿嫩芽,芒果青豆,和空运而来的新鲜加拿大带子,看似不相关的几种食材,碰撞出令人心驰神往的色泽和香味。
另一道名叫“一枝春”,是鲜甜柔嫩的头茬白芦笋。
紧接着又端来两只春卷,铺陈在翠绿青草上,点缀着粉色的小花。
菜品分量都不大,贵在精致,摆盘太考究,每份都像艺术品似的。
而这样的艺术品,到最后几乎摆了整桌。
南惜吃得满足,又没有撑到胃,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饭后甜点是晶莹透亮的牡丹水晶糕,每一片花瓣的纹理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仿佛它就是一朵透明的牡丹花,漂浮在淡粉色水面上。
南惜差点舍不得吃,但还是尝了。
入口即化,清甜芳香,占据味蕾的那一刻,像一场梦误入桃花源。
这顿饭不止是味蕾盛宴,更是视觉和心灵的洗礼。
她的交友圈和池昭明高度重合,大多是玩咖,混迹于酒吧会所那些地方。偶尔去宴会吃的也讲究,但没有这种程度的讲究。
池靳予带她体验的,是极致的雅。
窗外水波潺潺,灯火如昼,南惜想起祁?常挂在嘴边的话??美食,美器,美景配美人。
她不自觉往对面抬了眼,正好撞入那片不见底的棕。
他好像也成为秀色可餐的一部分。
走出院落的时候,南惜特意回头,瞧了一眼门口的牌匾,木刻的字体方方正正??四时宴。
如今正好是初春。
车被开到会所门前,池靳予再次为她打开车门。
库里南的星空顶在夜晚更璀璨。
他送她回盛荟停车场,在无比招摇的紫色法拉利旁边,库里南显得愈发沉稳。
下车后,她对着车窗十分感激地说谢谢您。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南惜觉得光太暗,没读懂那个眼神。
法拉利车门打开,池靳予忽然叫住她:“南小姐。”
隔着一个副驾驶的距离,降下的车窗遮不住男人眼底深邃的光。
分外低沉的嗓音像一把小锤子,敲震她心口:“怎么了?”
池靳予望着她,很认真:“结婚的事,你愿意考虑吗?”
南惜手指攥了攥裙子,他又说:“我知道叔叔拒绝了,但我还是想亲口问你。”
“池先生。”南惜仰头看向他,态度礼貌却疏离,“我跟您弟弟是有感情的。”
难以捕捉的一个瞬间,他眼光似乎黯下来,但很快恢复冷静:“过去的事我不介意,我可以等。”
“您误会我意思了。”南惜笑了笑,“我和池昭明谈婚论嫁,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感情,所以……”
她不想接受一段随意提起的丝毫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天真,但哪怕联姻,她也想找个三观合适,各方面相处融洽的。
至少现阶段,她和池靳予还不熟,不了解他的生活方式,兴趣爱好,以及更深层次的品格。
“我明白了。”男人勾了下唇,眼中几乎没有笑意,“南小姐,再见。”
说完他升起了车窗。
南惜轻轻舒了口气,坐进车里,陡然从SUV换到跑车,空间和高度都让她不太习惯。
库里南依旧停在旁边,没开走。
她看不见里面的人,只能望着黑色车窗,想象那只骨骼精美的手握着方向盘的样子,又无端想起他站在四合院门口,贴着她肩膀的手腕温度。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在记忆里却清晰得过分。
南惜拿出手机,编辑微信:【今天多谢您款待,也谢谢您送我过来。】
虽然他礼节性说了再见,但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了吧。
这个站在北京城的金字塔尖,哪怕众口铄金,也不影响他地位分毫的男人,怎么会有耐心和时间,慢慢等一个女人了解他,接受他。
他也没必要这样。
南惜扯了扯唇角,启动车子,闯进夜晚汹涌的车流。
*
池靳予一直看到她离开,才驱车前往铂锐资本大楼。
薄慎今天在加班,万万没想到有人来接他。简直是三生有幸,玉皇大帝般的待遇,值得在圈里骄傲一辈子。
他可是池靳予亲自,开车,接过的人。
早些年,两人在英国读大学玩赛车那阵儿,薄慎有幸坐过几次他开的车。但回国接手企业后,配了司机,他就再没碰过方向盘。
当然,没有人为薄慎开车门。
薄慎绕车转了一圈,自己钻进副驾,打量着全新的内饰,啧啧两声:“刚提的?”
“嗯。”池靳予没什么表情地驶出停车场。
“你不是嫌这玩意儿浮夸吗?什么时候喜欢这调调了?”薄慎仰头看了眼星空顶,表情见鬼了似的又看向他,“池靳予,你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男人扯了下唇,嫌他聒噪,“帮我关了,谢谢。”
“噢。”薄慎在一堆控制键里找了找,按下去,车顶的星星终于灭了。
两个大直男,都觉得这环境正常了些。
池靳予送他回去,车停在别墅门外,没急着催他下,语气轻飘地说:“马克西姆的演奏会,帮我弄两张VIP。”
薄慎瞳孔在黑暗中一震:“什么?”
池靳予手搭在方向盘上,深沉目光望向他,显然没打算重复。
薄慎也不需要他重复,只是太过震惊。
“帮-你-弄-两-张。”他认真分析他的话,“这意思,不是咱俩去?”
池靳予扬了扬下巴:“我有病吗我和你去?”
“确实。”薄慎啧了声,“那他们不光传你又老又丑还不行,还得传你是个gay,顺便搭上我宝贵的名声。”
池靳予望着他,略带玩味:“名声?你有?”
薄慎嘴角一抽蹦出个脏话:“……操。”
薄慎的确是花名在外,两个人难兄难弟,都毁在了如今病毒式传播的虚假八卦上。
一个不行,一个太行。
其实他长这么大,连女人手都没摸过。
池靳予看看时间,赶他下车。
薄慎下去后又折返过来叩了叩车窗:“喂,我车在公司,你管接管送,明天早上来捎我上班!”
池靳予瞥傻子似的瞥他,车窗降下来:“你那辆拉法送我。”
“……滚,土匪。”薄慎扭头进大门。
*
从停车场离开后,南惜第三次看手机。
红绿灯一次,在地库停好车一次,进家门后又看了一次,那条微信依然没有被回复。
她想,应该不会再有回复了。
两百多平的乐器房中央是一架白色三角钢琴,靠墙的柜子里摆放着一些她收藏的吉他,小提琴,古筝二胡之类的小乐器,每样她都会一点皮毛。
钢琴和古琴弹得最多。
博古架前的梨花木地台上,摆着一架落霞式七弦琴,通体红色,间以略深的复古纹路,是唐代著名斫琴大师的作品,背刻铭文中还有皇帝亲笔。但许久未调弦了。
这间琴房她都许久没进过,只是今天忽然觉得浮躁,便坐到了琴凳上,寻几分安定。
熟悉的曲子,流水般的琴音从指尖倾泻,背后半圆形的落地窗外,万家灯火都模糊成光亮的斑点,沦为她此刻的陪衬。
南惜的漂亮在京城乃至全国,都找不出第二个。
祁?年轻时是四九城第一美人,母亲来自苏州名门世家,因此糅合了几分江南气韵。南俊良也是当年港岛首屈一指的俊朗。
祁书艾说,她的容貌是两代人强强联合,把地域优势都占全了。连基因序列都像精心挑选搭配过的,什么都刚刚好。
《克罗地亚》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当年正因为马克西姆这首旋律,她下定决心要学钢琴。
哪怕难度不大,在专业演奏面前就是小儿科,后来她会过更难更高的技法,还是钟情于这一首。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手机屏幕也同时亮了。
南惜抬眸看见微信消息迅速闪过。
池靳予:【别客气。】
【到家了吗?】
她拿过来,故意等了片刻才回复:【到了。】
对方倒是秒回:【刚忘了提醒你,最近出门要小心。池昭明还在休病假,我暂时没法给他安排工作。如果有需要随时叫我。】
南惜心想她可以报警的,如果池昭明敢太过分。
但还是礼貌地感谢他好意:【知道了,谢谢您。】
池靳予:【南小姐,我们是平辈。】
南惜诧异地抬了下眼皮:【啊?】
池靳予:【你没必要对我用敬称。】
南惜垂下眼来:【抱歉,习惯了。】
不太熟,就得用敬称,态度不能随意,言语不能冒犯,更何况他大她几岁。这是从小被外婆耳提面命,刻进骨子里的。
她是被南家捧在手心的娇贵公主,但礼节和教养来自京城祁家,只在父母亲人面前才放肆。
以前多一个池昭明,但现在没有了。
池靳予:【那我们算认识了吗?】
南惜忍不住弯起唇角:【算。】
回复完,她点进他名片,把备注改成“池先生”。
她从不轻易给列表里的人特别备注,除了家人和比较亲密的朋友。
随便加上的,随时也能断掉联系,没必要费这个事儿。
池先生:【明晚有空吗?】
南惜脑袋里嗡一响:【有啊。】
池先生:【马克西姆的演奏会,晚上七点,想去吗?】
错愕的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
满室安静,她听见一声突兀的心跳。
是巧合吗?
她昨天看票时已经卖光了,因为之前听过很多次,就没太执着去想办法。
她问:【您有票?】
池先生:【朋友送了两张,如果你不想去,票可以给别人,我们另作安排。】
南惜手比脑子快,飞速敲出一个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