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咬牙关,压住喉咙中的哭腔,好半晌,才有一句话挤了出来:“阿娘希望我好好活着。” 言下之意,他不想复仇。 啪—— 一道巴掌落下,他白皙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巴掌印。 姒青气急败坏,怒道:“早知如此,当初就是绑也要把竹晚绑到魔界,现在好了,你被她养成了一个废物!活着?这么忍气吞声、浑浑噩噩的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没说话,只是顶着青紫的巴掌印,固执的看着她。 “你继承了兄长大半部分的修为,难道就要甘心当一个废物吗?你对得起你父亲吗?他拿命换你回来,你却丝毫不顾及他的魔族子民,竹轩,你根本不配活着!” 姒青恨不得立马掐死这个孽障,只是想着他是姒穹留下的唯一血脉,这才放下了抬起的手。 他抿了抿唇,冷静道:“我没有想逃避责任,哪怕是为了父亲,我也不会不管魔族的,只是为什么一定要入侵九州呢?难道魔族的人就必须要靠掠夺和杀戮才能活下去吗?” 他绝不会攻打九州,那里是她母亲从生到死都割舍不下的地方,也有着他最在意的师尊。 他绝不会和师尊兵戎相见。 一旦入侵九州,他就真的和他师尊再无任何缓和关系的可能了。 姒青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忽而勾了唇角,笑得冷淡。 “你觉得,魔族入侵九州是错的,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非要去攻打九州呢?” 他愣住。 姒青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攥着他的衣领,带着他飞出了大殿,然后向下一指,问:“轩儿,这就是魔族生存的环境。” 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土地,按理来说王室的宫殿,应当建在很繁华的地方,可眼前魔气滋生,黄沙遍地,魔族的子民们挤在狭隘又破旧的土屋中。 “你觉得,难道我们魔族天生就是魔族吗?” 他答不上来,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被捏碎了,喘不上气。 姒青继续道:“你知道灵心吗?那是一切灵气的来源。多年以前,九州人弄坏了他们的灵心,于是就悄悄潜入魔界,偷走了魔界的灵心。自从,魔界灵气枯竭,魔气滋生,魔族人遭受着万般的痛苦,艰难的活了下来。但直到今天,很多人还是不得不忍受着魔气侵扰的痛苦!” 她拎着他的衣领飞了下去,飞到了街口的一户人家前,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声音尖细,像是猫儿。 透过破烂的窗户,他看见了一对满面愁容的夫妇。 母亲抱着孩子,神情痛苦。 父亲颓然的坐在破烂的板凳上,双手死死攥成拳。 “若是他扛不住……”男人开口,嗓音发颤,“就让他早些脱离痛苦吧。” 女人哭起来,“可、可他才出生三天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艰涩的开口:“可这样下去,他太痛苦了。” 他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姒青像是已经看见过很多次了,声音冷淡道:“凡是魔族出生的婴儿,都会遭受魔气侵蚀的痛苦,只有生命力强悍的能活下来。” 屋内,男人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女人,从她怀中抱起了婴儿,婴儿的哭声已经很微弱了。 女人流着泪,却没有阻止,只是目光紧紧盯着男人手中的婴儿。 男人不愿让她看,背过了身去,然后伸出了手,婴儿的哭声顿时消失了,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破碎的声音。 “不要!”他下意识要冲进去阻止,却被姒青拦下。 “你觉得就算眼下阻止了那对夫妇,那孩子能活下来吗?”姒青神情冷淡,“他不会,所以还不如就这么早早解脱了。” 她的声音突然轻了些:“这样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眼前模模糊糊的,似乎又流出了泪水。 姒青毫不在意,拉着他又走向了大街,街上人还算不少,但有些人走着走着,会突然很痛苦的倒在地上,边上的人见怪不怪,蹲下身来,平静的问:“想活吗?” 有些会艰难的吐字,说:“想。” 然后边上的人就会把他抱到路边,让他自己慢慢的扛着。 有些则会一脸绝望地道:“不。” 然后边上的人就会立马伸出手,了解他的性命,虽然动作很果决,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站起来时,眼里却隐隐有泪光,但很快,他就会一脸麻木的去做自己的事。 姒青平静道:“魔族就是这样的,哪怕出生之时侥幸活了下来,日后也得时不时忍受魔气侵蚀的痛苦,忍得住,就可以借助魔气修行,忍不住,就只能选择魂飞魄散。”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无声落下泪来。 他突然觉得好难过。 为什么会这样呢? 九州因魔族的入侵生灵涂炭,可魔族也因九州痛不欲生。 谁对谁错,他分不清了。 他只是觉得好难过,好痛苦,为什么这些大事要压在他身上呢?他只是想跟在他师尊身边,当一个听话的小徒弟,努力赚钱,给师尊花,让她老人家开心。 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把这样大的一个重担交给他? “为什么魔族的军队那么厉害呢?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才走到那一步的,魔气每在经脉游走一次,就宛如遭受一次千刀万剐。” 他看向姒青,她依旧表情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可她也是魔族啊?她还是化神修为,能够达到那个高度,她又是遭受了多少苦呢? 姒青看向他,缓慢道:“你现在还觉得魔族错了吗?” “我……我不知道。” 他呢喃着,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突然间摔在地上,掌心碰到了黄沙,粗粝的沙子顿时蹭红了他的掌心。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谁对谁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像谁都错了,又好像谁都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