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生哥又坐下合上眼睛,西山就去找大庆,还给他四角钱,那是他买蛤蜊油的钱。 大庆执意不收。 西山笑道:“雇个小工还得给钱呢。你收下。” 他又对大兴说:“我今天没带在身上。过两天我给你带一块好布,你拿回家给你媳妇儿。” 大兴眼睛一亮。 他倒不是虚心客套的人,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阿玲婶一直在观察西山,看他忙完了,立刻凑过来:“我说大山呐,你还有多的布头吗!嘿嘿,几块就成,我拿回去给阿毛做个脚套也好。” 西山看了一眼她。 阿玲婶一副涎皮赖脸的德行:“给个油布也行,小毛头尿床,那玩意儿隔水的吧?” 西山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问:“大凤和阿毛一切都好?” 阿玲婶以为他要攀近乎了,高兴极了:“好!都好!多亏你给的那些好东西,我可记得烧给大凤吃的,阿毛被喂得胖着呢。” 西山看她面色红润,就知道那些鳝鱼鸡蛋的,肯定都落进她的肚子了。 他淡淡地说:“那我改天去看看大凤。双娣跟着我生活,好几次提起很想大凤,叫我来看看。” 阿玲婶一愣,继而挤出一个有点僵的笑:“她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看的?” 西山直觉这里头有事儿。 “我不空手去。” 阿玲婶一听,假笑也变成真笑了:“那你要不今天去?” 西山被逗笑了。 “今天不成。指不定哪天得空,我又攒了不少鸡蛋,到时候一并提去给大凤。” 阿玲婶本来是想白嫖点什么,听西山说还要给鸡蛋,那不比这些不能吃的玩意儿要好? 她一下子就忘了自己缠在这儿是干嘛来了。 “行行行,哪天去都行。可说定了,一定得去啊。” 阿玲婶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遍,终于走了。 西山又耐心跟几个好奇打问的人说了会儿话,直到西玖玖都睡醒一觉了,他才终于得了清静。 西山也没歇着,拿着两角钱和一盒蛤蜊油,找到刚才第一个买单的女人。 他是有意要谢她的。 她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解开一袋糠翻虫子。 “姐,你给姑嫂捎了,自己不买一盒吗?” 女人很意外西山会过来找她。 她脸上一红,拿手背蹭了下自己的脸,笑道:“我都几岁了,还用这个?浪费了。” 西山记得她是村里赤脚医生家的大媳妇儿,他们家亲戚都在山里,平日里有山货贴补,日子过得不差的。 但大多数操持家务的女性都是节俭的。她舍得给姑嫂买,却不舍得给自己带一盒。 西山看这个女人跟顺男年纪一般大,想起顺男这辈子都没擦过什么像样的面油,就有些伤感。 他日子好了,顺男却一点没沾着。 西山勉强笑道:“我得找你两角钱。如果你想给自己买一盒,这两角钱我就不找你了,你也不用再补我钱。” 女人一愣:“不是四角钱一盒吗?” 西山暗暗拿手指在蛤蜊油的封膜上抠了一下。 他把手心摊开:“这盒的密封纸不知道被谁撕破了一点。想买的人都买好了,这剩下的我也退不回去。你要是想要,就是帮了我大忙了,我怎么还能原价收你钱呢?” 女人一看,只不过是上面的那个圆形的贴纸少了个角,没有过打开的痕迹。 她瞥了一眼西山身后不远处的几个女人,她们正围在一起,打打闹闹地往对方脸上抹蛤蜊油。 她的眼中流露出艳羡之情。 “……那,我不是占便宜了?”女人问西山,“要不我再补你两角钱吧。” 西山把蛤蜊油朝女人铺在腿上的围裙上一扔:“可别。供销社也有低价处理破损品的时候。你愿意折价买下,得我谢谢你。” 说罢就走了。 西玖玖看到西山回来,嘴角挂着个坏笑:“充大方去了?” 西山脸上一囧:“……吃你的饼干,别瞎琢磨。” 西玖玖一惊,忙拿爪子胡乱擦了擦嘴:“你怎么知道我吃饼干了?” 西山忍不住一笑,弯腰低头,伸出两根手指。 西玖玖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努力向下去看。 西山从西玖玖的一个鼻孔里摘出一点饼干屑,然后趁她不防备,塞进了她的嘴里。 西玖玖一脸惊恐。 她想吐出来,但这饼干酥脆得很,一进嘴就化了。 “你!” 西山一笑:“不能叫人看见的,得销毁证据。” 西玖玖感受得到,西山心情大好。 她本来想跟他闹一闹,怎么能给她吃鼻孔里掏出来的东西啊! 虽然是自己的鼻孔,但也很恶心哎。 但她发现自己根本生气不起来。 她也好快乐,整个身体都感觉很充盈,轻飘飘的。 一人一狗对视着,竟然忍不住就笑出来了。 “汪!哈!” 西山按住西玖玖的头:“嘘,太像个人了。” 西玖玖赶紧把头埋进被窝里,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笑着。 西山觉得,这比卖鳝鱼赚得艰难,但心里的富足确实好几倍那么多。 他回头看看,还有不少人没有回家。 他们的心情也很好,似乎把今天的买卖当成一件狠有意思的新闻,反复咀嚼着,回味着,畅想着。 西山胸壑之中涌起一阵激荡。 他得把空气供销社继续做下去。 原本的人生可乏味透了。 西山推着车回到厨房,把车停好。 他早饿过劲儿了,掀开锅盖去找吃的。 一个妇人的声音在门口喊道:“别翻了,都放起来了。” 她麻利地从头顶的铁丝上摘下来一个篮子,从里头摸出一个毛乎乎的芋头。 “今天中午人多,有些不够吃,就剩这个了,你先垫吧垫吧,等晚饭吧。” 西山看着芋头,心想:这,狗都填不饱。 他发觉这个妇人就是借胶鞋给他的那个,刚才两人还打过招呼呢。 西山一边悄悄把芋头给西玖玖,一边问:“大姐,刚才说得仓促。你们家的胶鞋被我穿坏了,我得赔偿的。” 大姐笑道:“你这不是公干吗?怎么能说是你穿坏的呢?” 西山不知道怎么掰扯其中的关系。 他觉得大姐可能真不在乎,也可能是备奉献精神洗脑了,觉得一切都该贡献给集体。 他斩钉截铁:“那也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