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老太婆还是一副地主婆的做派……” “听说大山跟她分家了？” “那可不？这要是我也得分，过的什么憋屈日子？” 有年轻气盛的喊了一句：“你咋不自己捡呢？” 茂娘立刻甩动脖子，目光凶狠地锁定在那个人身上：“毛长齐了吗？多管闲事……那是我女婿，我使唤怎么了？” 西玖玖全程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也喊：“汪！别理她！臭婆婆！” 西山只是有些疲倦地一笑，蹚着稻子过去，把伞捡起来。 茂娘见西山这么听话，得意地扫视了一圈，都不拿正眼看西山，伸手命令道：“给我。” 西山压根儿没看她，只是随手把伞扔了出去，蹲下来开始处理那一片的稻子。 茂娘“嘿”地喝了一声表达不满，但并没有任何人接茬。 想作威作福，却没有人配合，这种感觉可太难受了。 所有围观的人都像是懒得跟她搭腔，眼神中也尽是轻蔑。 茂娘只得鼻孔里喘着粗气，瞪着西山一个人。 从前她这样狠狠瞪着时，西山都会缩脖子的。 但现在西山熟视无睹，他只是捧起泡湿了的稻子，朝老三说：“都浸透了，得摊薄了多翻几遍。咱还有空的席子吗？” 老三忙说：“有！那边有一批稻子应该能装袋了，我去收拾一张席子出来。” 马上有另一个人主动给老三搭把手去了。 这一动，站着看热闹的人们也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整个屋子里的稻子抢救流水线又井然有序地恢复了运作。 茂娘刚才的大阵仗都白费了，被彻底晾在了原地。 她面色铁青，两片嘴唇一颤一颤的。 大队长还在盯着茂娘，脸上不忿的表情还没有缓解。 这老太婆不参加劳动也就算了，毕竟年纪大了，一双小脚也使不上多少力。 可她总要闹出些场面出来。 分粮时声若洪钟闹着要多拿两份；分活儿时又哭天抢地要组织给予照顾。 叫她出席抢收动员大会，她躲在屋里装病；这抢收完了，又第一时间精气神过盛地跑来捣乱。 大队长恨得牙痒痒，又碍于身份和职责，不能拿她怎么样。 气得要憋出内伤。 会计走过来，示意大队长去督办工作，这里留给他。 “茂娘婶，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干什么的？” 茂娘见终于有个人眼里有她了，立刻垮下脸来。 “你以为我想来？那大山属王八的，骗走我三个孙女，缩起来十天半月的见不着人。” 茂娘越说越激动，口水喷得到处都是：“今天可算是叫我逮住了，我必须得要个说法！” 会计问：“什么说法？叫他把孙女还给你？你有余粮多养活三张嘴吗？” 茂娘一愣，嘴硬道：“……我们双娣可是黄花大闺女，被他骗走那么久，还回来也不晓得清白不清白。算了，我也不要了。” 会计是村里有名的好性子、有耐心，这听着也要被气笑了。 “那你到底要什么说法？” 茂娘擦了下嘴角泛白的唾沫，昏黄的眼珠子一转：“我们家现在就两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没人挣工分……米缸见底了，他得回来给我们挣工分！” 会计禁不住露出一个嘲弄的笑。 “听说你们俩分家了？” 茂娘警惕地盯着会计：“怎么？分家归分家，人户册子不还是登记在一页上的？他一个外来的流浪汉，难不成还能独立成一户去？只要他还在我们家的户头里，那他挣的工分，我就也能用。” 会计的两条眉毛都挤成一条了。 “……” 茂娘自鸣得意，充满挑衅地看着这个不中用的年轻人。 她捡起自己的伞，竟然朝会计腿上抽了一记。 会计立刻触电一样跳开：“干什么你？！” 茂娘恬不知耻地问：“这回一共收了多少斤米呀？你帮我去算算，我们一家六口能分到多少？” 自从进来后，她第一次正眼看满地的稻子。 一看就是满眼的贪恋。 “你们翻晒稻子也挺辛苦，要不我今天就把我们家的那份领回去吧，给你们的工作减轻点负担。” 她说着说着，咧嘴大笑起来，露出稀疏的几颗牙。 会计也终于黑脸了：“等打完糠、量好公粮，才能按工分按户头分口粮。您也是个老人了，这十来年的老规矩了，您能不懂？何必在这儿动心思呢？” 茂娘一挑眉：“呦，我可是存了好心，给领导们减轻点任务呢。不行就不行，好好说呀，你朝我耍什么官威啊？” 这油泼不进的顶级二皮脸，胡搅蛮缠的赖皮德行。 西玖玖在一旁听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冲上去咬她几下。 但看了眼她的两条泥腿子，西玖玖立刻犯了怂。 脏。 西山早走开了，在一个角落里抖袋子，把状态比较好的稻子装袋。 这间屋子毕竟小，难以施展。那些没有发霉发芽风险的稻子都会先收起来，安排运到相隔不远的晒谷场那儿，只等天一晴就铺开来晒。 西山刚把一袋百来斤上下的稻子扔到板车上，就感觉腿上一暖。 他低头看到是西玖玖，明显疲惫强撑的脸上闪过一抹亮色。 “当心点，别砸到你，这一袋可跟座山一样，你要被压扁的。” 西玖玖“呜呜呜”的跳起来够西山的裤腿。 西山只得停下手里的活，把小狗抱起来。 “饿了？”他压低声音，“你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先吃点儿。” 西玖玖摇头，尾巴朝天竖着，气鼓鼓地说：“那个婆婆也太讨厌了。她刚才骂你，你怎么不骂回去？你知不知道，她肯定以为你好欺负呢，她在跟会计说，要把你的粮，还有丫头们的粮都拿走呢！” 西山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茂娘身形矮小却趾高气昂，会计一米八的个子，反而弯腰驼背的，又疲惫又丧气。 西山没有生气，倒是忍不住笑了。 西玖玖奇道：“你笑什么呢？都分家了，她还这么欺负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打你、骂你、冤枉你……” 西山又笑了。 西玖玖真恨不得跺脚，一只爪子撑到西山脸上：“你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