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听了西玖玖的往事,觉得她一定非常信任自己。 他刚想跟她说一说自己的故事,猛地听到一阵仓促惊慌的咳嗽声,从东屋传来。 西山心里一惊。 两人刚才说话时,顾及着孩子们都睡着,声音是尽量压低的。 留娣是不可能醒,除非尿床了。 那个动静只可能是双娣。 西山把声音抬高,长久的压抑和紧张让嗓音有点嘶哑。 “双娣,你醒着呢?” 等了一会儿,屋子里寂静无声。 但西山分明能感觉到,隔着墙有一道紧绷的呼吸声,一会儿憋闷,一会儿急喘几下。 东屋和西屋只是一道薄帘,根本阻隔不了任何。 西山吃不准双娣听到多少,不知道她能从只言片语里猜出什么关键信息。 双娣的性子他多少了解一些,不能放任她胡思乱想瞎琢磨。 戳破此刻的局势,才是对他最有利的。 西山把西玖玖抱起来,在她耳边说:“你也累了一天了,装睡吧,别睁眼掺和了。” 西玖玖也一直提着一颗忐忑的心。 她点点头,窝在烧火凳上,背对着外侧,装出熟睡很久的样子。 西山说:“双娣,睡不着的话,咱们说会儿话。” 西玖玖竖起耳朵。 东屋里一片寂静。 过了有两三分钟,草鞋磨蹭地面的声音传来。 双娣出现在东屋门口。 她头发蓬乱,揉着眼睛,打着哈欠。 “干爸,你怎么还不睡?” 双娣身上衣服单薄,整个人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冷,从头到脚打着摆子。 西山没有戳穿她拙劣的演技,反正彼此心知肚明。 “天凉了,起夜多披件儿衣裳。” 双娣刚才被留娣一脚蹬醒,听到西屋有人窸窸窣窣说话的动静。 双娣本来也懒得起来,怪冷的,可隐约听到什么“姓西不姓西”的,她就警觉起来。 悄悄摸下床,她也顾不上穿件外套,屏住呼吸,慢慢磨蹭到墙边。 双娣努力听着,后面的话却再也听不清了,只听到什么数字,什么酒。 她心里一直还有一桩心事。 西山是后爹,妈妈一死,他跑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带着她们姐妹俩一道离开? 会不会是有其他打算的? 双娣捡煤的时候,也听要好的玩伴说过,她要是想让后爹真心待她,最好是改口叫爸爸,而不是现在的“干爸”。 隔着一层呢。 可双娣不愿意,她有爸爸,后爹再装得对她好,那也只是个后爹。 刚才听到“姓西不姓西”的话,双娣猜想,干爸是不是想让留娣和她跟着他改姓呢? 双娣是万万不可能改的。 她都快十六岁了。 长山漾周根茂家,说出去还有人听说过,知道是一户踏实本分的人家。 这破山坳的西山家……几年前才逃荒过来的光棍,谁知道是什么底细呢? 要是她改姓了,到时候等找婆家时,肯定会被人说根底不清,配不上本分人家。 双娣脑子里一片混沌,站着瞎猜乱想了一阵,越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没有立足之地。 衣服单薄,心里又发凉,才站了一会儿,双娣就受了凉打了喷嚏。 西山叫她时,她怕极了。 她想悄悄钻回床上,才挪了一步,脚上的草鞋就断了一根带子。 双娣身上冷汗直冒,祈求老天爷,最好西山以为听错了,不要再唤她了。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偷听的行为。以前奶奶和爸爸说话,她也不小心偷听过,被打得遍体鳞伤,打猪草时都弯不下腰。 她更害怕,这个男人大半夜不睡觉,躲在厨房里自言自语,会不会是村里人常说的犯花痴?她现在过去,会不会有危险? 可是西山又叫了她一次。 双娣最终还是艰难地挪动步子走了过去。 西山没有责怪她偷听,而是让她添个衣服。 双娣看似听话实则僵硬地去披了件棉衣。 西山让她坐到灶膛后头烤火,自己则开始收拾壁龛里的东西。 双娣坐下,才发现小狗正在这个凳子上呼呼大睡。 她不大喜欢这条狗,总觉得它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像随时在笑话她一样。 气氛好像有点凝重。 双娣强颜欢笑:“……干爸,你找我有事?” 西山的语气稀松平常:“你刚才听到我说什么了?” 双娣立刻站起来,棉衣“啪”的一下滑落在小狗身上。 “呵呵,干爸你说什么了?我……我没听到呀。” 西山“哦”了一声:“没听到吗?我还以为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 “没有,没有……”双娣坐下。 西玖玖的尾巴被她隔着棉衣坐住了一截,一阵吃痛。 西山说装睡呢,坚强点,忍一忍…… 忍不了一点啊。 西玖玖后腿一蹬,双娣本来就一直紧绷着,被小狗的动静吓了一跳,又“噌”的一下站起来了。 西玖玖赶紧把衣服蹬到地上,把自己团成更小的一团继续装睡。 双娣低下头,看到新做的棉衣就这么掉在脏兮兮的地上了,一下子来气,抬脚就想踢小狗。 “双娣。”西山适时说,“你就不好奇,我刚才在说什么?又是跟谁在说?” 双娣一愣,立刻否认:“我不好奇。” 西山没有接话,反而把手伸进米缸里一探:“呦,快没了。” 他抬头看了下奶粉罐子:“还好,阿七还有得吃。” 西山看向双娣:“家里快没米了,接下来几天,粥稀一点吧。” 双娣惊讶道:“是这个稀?” 西山疑惑:“什么稀?除了粥稀,还有什么能稀的?” 双娣讪讪一笑,垂下头:“没……没什么,我知道了。” 双娣绞着手沉默了一会儿,想起最要紧的事,问:“干爸,那你还弄得到米吗?” 西山像是有点为难:“我会想办法的。” 双娣又是垂下头,轻轻“哦”了一声。 西山看着双娣。 这丫头,脑瓜不聪明,心思却像海深,还爱学着茂娘去钻营别人的心思。 西山把她带出来,当然是想帮她改的。他也不想袖手旁观,放任顺男的孩子长成一个刻薄寡恩的无耻村妇。 西山暗暗叹气。 “刚才,我是在自言自语。”西山很突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