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河(北运河)上。 有一支悬挂玄黄天子龙旗的船队,正在河面上随风缓缓北上。 “殿下,再过半日,就可到达通州(通县)了。” 一名军官对着正在甲板遥望河面的朱瞻基拱手说道。 “嗯。” 朱瞻基微微点头,眼睛不觉间扫向河岸两旁。 因为时间已经来了四五月份,早稻的第一季秧苗已经插上,随处可见都是一片碧绿,河岸边还不时能见到一些停泊的渔船渡船,多为见到了“天家船队”,而自发往岸边停泊避让。 毕竟,渔船渡船都是百姓的生计,不避让要是被撞坏了,轻则只是自己损失财产,重则被官老爷抓去问罪杀头就不好了。 河岸两边的渔民船夫,以及不少闻讯而来观望的士子百姓。 一大票子人恨不得把岸边挤得满满当当,如同集市看热闹般遥望着朱瞻基的船队远道而来,又不带停留的经过,接着又慢慢远去,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野当中。 哪怕在这过程中,许多人别说太子朱瞻基了,就连船只上的巨大龙旗都看不真切。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跑来凑个热闹,而后将其当做以后茶余饭后的谈资。 朱瞻基的船队在潞河上一路行驶,中间也就途经香河县时,稍作了一番停留,顺带接见一下提前跑来岸边码头迎接的香河县令等官吏。 从天津三卫(直沽)换船启程,至香河县停留一番,接见当地的士绅官吏,再到通州换乘最后一班行船。 前后约莫在水上飘了两三天…… “北平,我回来了!” 朱瞻基望着已经不远的北平城墙,眼眶竟不自觉变得湿润起来。 去年年末,作为太子的他代替父皇御驾亲征,携父皇赐予的天子龙旗大纛,外加京师三大营的精锐,先是轻松平定了二叔汉王的叛乱。 本以为是直接回返,却不想还没回去,就又被一道圣旨调遣,让他带着三大营的兵力,南下两淮,前往调查(镇压)两淮士绅鼓动百姓“聚众抗税”案。 案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群两淮士绅活得不耐烦了,不服朝廷的摊赋入亩改革,便鼓动百姓“抗税”,意图借此向朝廷施压。 要是朝廷服软,那这些士绅只会变本加厉。 一如中晚明的士绅集团,朝廷敢征税,那他们就鼓动百姓“抗税”,屡试不爽。 因为大明优待士绅,所以拿这些人毫无办法。 嗯,所谓“弘治中兴”,也可以理解为这么一回事。 有人也别犟,史书可以吹,但数据做不了假,人口不增反降,耕地面积也大幅锐减。 这能叫“中兴”…… 太子这头,只可惜啊,这些两淮士绅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打错了。 既然朝廷已经下达了政令,要强推摊赋入亩,那怎么可能被区区的士绅抗税给吓到? 这不是土木堡以后的大明,而是刚刚经过了永乐二十二年,来到了洪熙元年初的大明帝国。 朱高炽可不是建文帝那样的“仁厚君王”,朝廷中枢的军权也没有旁落,皇帝手里还有二十多万的精锐三大营可以调动。 这些三大营的精锐不仅不出身江南,甚至可能都不是汉人,三千营的数千精骑皆来自于草原蒙古各部。 所以…… 朱棣靖难是带着一群蒙古骑兵“马踏中原”。 忽必烈北征夺权是带着汉人军侯去漠北草原“封狼居胥”。 …… 朱瞻基前后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在两淮各州府县一路边查案,边带着军队抄家灭族(主要)。 具体谁参与了已经不好说,反正只要对摊赋入亩抗拒的士绅,都被扣上了“谋反抗税”的罪名。 如此,杀得两淮地方人头滚滚,那些士绅总算是明白了朝廷的态度,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然后…… 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朝廷要强推摊赋入亩,不惜调动军队,那他们还能怎么办? 继续抵抗? 别开玩笑了。 朝廷说你造反,抄你的家,灭你的族,那就是在故意抓典型,杀鸡儆猴呢! 你还真想造反啊? 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 老爷们有大把的土地,有大把的财产,还没好好享受荣华富贵,可不能死的那么草率。 朝廷要摊赋入亩,那就摊赋入亩吧!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日子总归还要过,他们到底是士绅阶级,不是没地没钱的泥腿子。 再说了,等个几年,先避避风头,等朝廷渐渐忘了这件事,后面有的是办法把损失补回来。 犯不着现在跟朝廷硬碰硬,他们也碰不过。 那些臭丘八的刀子可不是假的,砍在人身上,是真的会死人的。 官绅阶级的劣根性和妥协性,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他们有什么胆量造反? 最多也就是动动笔杆子,打打口水仗。 论及真刀真枪撸袖子开干,掌握了最多资源和财富的官绅集团,往往怂得也最快。 正如明末清军南下,官绅集团跪的那叫一个自然,那叫一个洒脱。 等到螨清八旗老爷跑马圈地,建起了螨城,开始抢夺士绅的财富,压制士绅的权力(清朝科举不是旗人几乎不要想中榜),士绅们这才是无不思念我“大明”! 说回当下,朱瞻基秋风扫落叶般办完了两淮的案子,现在算是在回京复命了。 他也不着急进城,而是中途下船改走陆路。 既是在运河上一路行船坐到发霉,想呼吸一下岸上的新鲜空气,也是在沿路体会许久未见的北平烟火气。 不过没多久…… “嗯?那是什么?” 朱瞻基目光一挑,他忽然注意到北平城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座木架高塔。 远看就像是攻城用的楼车,但要来得更高,而且周围还有士兵在把守,凡是靠近的百姓都会遭到驱赶。 朱瞻基很确信自己临行前,北平城外是没这些东西的,要不是确定附近没什么异常,百姓还是正常进出城,他可能都以为是鞑靼部趁虚而入,越过长城包围北平了。 朱瞻基挥手招来一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得令的军官迅速驱马前往。 很快就骑马折返回报。 “回禀殿下,对方说他们是受陛下与工部的旨意,在城外做一个实验?” “实验?什么实验?” “额…说是什么高塔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