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京城天气越热,沈初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坐在驾马的位置,穿着单薄的葛衣,两条腿晃啊晃。 马车也换下了厚重的木门,轻纱被乖巧地束在两侧,晚风吹入车门再从车窗溜走,留下清凉与惬意。 “咳咳——” 沈初回头,瞧着躺在卧榻上的人盖着一层薄毯,蜷着身子不停地咳嗽,她担忧地回到车内,倒了一杯清茶递给榻上的人。 蔺淮言接过,抿下一口水,胸中顿时清凉了几分,这才发现杯中不是平日喝的茶而是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大人,您内伤未痊愈,禁不住冻一下的热一下,现在风邪入体,表寒里热,身体发热却畏冷、口渴而喉痛、咳嗽又心慌......” 耳边传来沈初的碎碎念,蔺淮言抬眸,只见沈初梳着小厮发髻,闭着眼睛,皱起眉头,摇头晃脑诵经般地复述着他的症状,蔺淮言无奈地失笑道:“你是在埋怨我不该执意起程回京。” 沈初睁开一只眼,见蔺淮言苍白的面色恢复了一些血色,又闭上眼,“非也。” “那是为何。” 他声音清冷却温柔,沈初包子脸忽而泄了气,睁开眼,委屈巴巴地看着蔺淮言道:“大人,我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娘亲教我的医术在您这就不管用了?” 她在出发前探过蔺淮言的脉搏,虽然内伤未痊愈,但也已经好了七八成,再加上她这一路劳心劳力地照顾着,该扎的针也一针没少,不说痊愈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就连复黑的发根也白了回去。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她憋着嘴道:“大人,要不你还是请顾云和给你医治了,我可能克你。” 蔺淮言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沈初的疑问他当然知道原因,可让他当面承认是他为了留下沈初而耍的小心机,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思虑片刻,清了清嗓子道:“这事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 车外马蹄声哒哒,沈初竖起耳朵听蔺淮言慢慢道来: “当前,姬晏宸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陆湛虽打了胜仗但兵力却损失了一半,可以说北狄之行解决了皇上的两大心病,不过,虽然外忧已除但是内患还在。” “内患?”沈初琢磨着他话中深意,“你是说东宫之争?” 蔺淮言点头,“皇上最善用“制衡”,尊宣太后制衡皇后,扶李修渊制衡李哲禹,但是此事之后,李思齐建功回宫,宫中则成三足鼎立之势,” “三人互相制衡,岂不是更好?” “话虽如此但是不要忘了,陆湛大将军在这次的事件中并不是得利者,他兵力被削弱,影响力自然就会降低,连带着皇后也会受影响,况且李哲禹一直就不得圣宠。” 沈初一听到宫中的事情,就觉得脑子不够用,她打开凌王妃特意为她准备的冰镇食盒,迫不及待地塞了一口甜甜糯糯的米糕,边吃边道:“所以现在是李修渊和李思齐之间的博弈?” 蔺淮言瞧着她眯起眼的谗样,笑了笑,“如若真这么简单,我也不用重创自己。” “啊?”沈初惊得差点咬着舌头,上上下下盯着蔺淮言瞧了好几遍才想出些端倪,“我是说你前日去湖边捕鱼,怎么一回来就虚弱了一圈,原来是背着我自残去了。” 亏她拿出压箱底的本领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为此甚至连觉都睡不着,没想到竟是某人又重新重创自己,让她先前的成果付诸东流。 沈初越想越气,掀开薄毯,双手扒着他的衣领道:“让我看看你伤哪了?”她发泄着不满,手上却越扯越乱,怎么也找不到衣襟的系带,两手胡乱地扒拉。 蔺淮言被挠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可点火的人却毫不自知,他无奈地握住那双不安分的小手,解释道:“只有让他们确认我身受重伤,才会让他们放下戒心。” 沈初这才冷静下来,询问道:“他们是谁?皇上,皇后,李修渊,李哲禹还是李思齐?” 蔺淮言没有直言,沈初却在这一刻都懂了,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而且全部。因为蔺淮言不只是大理寺少卿,还是凌王世子,朝堂上的所有人都在观望他的立场。 凌王虽然解甲归田,但显赫的军功让人无法遗忘他的存在。 甚至连李承怀都相信,只要蔺萧安振臂一挥,就能重新组建当年的兵力。这就是李承怀最怕的,所以即便陆湛三诏不归,逼其立储君的心思已经挑明,他也不会彻底打压陆湛,毕竟李哲禹还是李氏骨肉,而蔺淮言,他既想重用,又忌惮着他身后的势力。 可如果蔺淮言是个病怏子,那就又不一样了。 病怏子产生不了什么威胁,甚至可以随时病死,当天下人都信他因病而亡时,凌王便不得不信。 这一刻沈初才意识到,蔺淮言比谁都清楚此番回京的险恶,可是他还是选择回来了。 马车踏着月光在官道上匀速行驶,京城楼外楼内已杯觥交错。 酒过三旬,桌上先前的拘谨全部消散,礼部尚书端着杯盏起身绕到今日的主角身后,“少将军,恭喜啊。” 陆十洲吊儿郎当地靠在椅背上,手指转着酒杯,咧嘴笑道:“何喜之有。” “自然是双喜临门啊。”礼部尚书面带酒色,望着桌上几人畅言道:“少将军击退北狄有功,皇上封您为卫尉少卿,此为一喜呀。” 陆十洲呵了一声,“说得好!”眉目间却无欢喜之意。卫尉寺掌率卫士守卫宫禁,虽说是封官进爵,实则是将他绑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二喜嘛,诸位可能都不知道。”礼部尚书举着杯子卖关子道。 此举吊起众人胃口,皆起哄道:“尚书快说,我等也想沾沾少将军的喜气。” 礼部尚书笑呵呵地饮下杯中酒水,开怀道:“皇上已赐婚少将军,少将军很快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此话一出,众人先是一愣,可在见到陆十洲脸上的笑意时,纷纷恭喜祝贺,唯有林原白面露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