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吴师爷喝得太多,天色又暗,山路不易行。 老孟头整理了两间客房出来,自家的院子,自家的地,旁的没有,屋子却不少,那些屋子虽堆了杂物,凑合着收拾一二倒是也能住人。 看着那倒在客房榻上的吴师爷,南汐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点头道谢。 回了自己的房间,半倚在榻上,南汐睁着眼看着房梁发呆。 村中夜静,虫鸣蛙叫,难得的有些静心。 回京以来往事种种,便勾了唇角有些苦涩。 古来女子,相夫教子,一生如此罢了。大多的,嫁人之前连夫家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一掀红盖头,这素不相识的人便成了自己的天。 在家从夫,夫死从子。 古来的定理,草草几笔便将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定了论。 自己是幸运的。 将要嫁的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星昀为人坦荡,温润如玉,世上无双,是让整个京都女子羡慕嫉妒的。 得此良配,还有什么不满的? 可... 上了京都以后,一切都变得不可掌控,包括自己原本的构想与愿景。 本以为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之后,再像那些女子一般,嫁了便好,十七八岁的年纪,谁人没想过未来有良人相伴,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但世人唇语,皇帝不信,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种处境之下,一切都显得无力。 即便自己是大南明朝唯一一位女将军,可在京都呢? 盘鸣涧虽苦,自己纵马扬鞭,从没有男子敢轻视半分。 这份潇洒肆意,到了京都,处处禁锢。 父亲该是世上最懂自己的人。 也是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 这样的人,也交代着,该上京嫁良人。 良人虽好,嫁他,定然余生安乐,他也不愿意禁锢自己的自由,他懂她。 可... 也许是自己要的太多太贪,总想着在这京都还能同盘鸣涧一般,可身边的人却告诉自己,身为女子,就该谨言慎行。 皇帝虽忌惮自己谢家的身份,但这份忌惮,反倒是让自己心凉悲哀却有些莫名的自得。 心凉的是,谢家世代忠心,马革裹尸,埋在黄沙之中多少铮铮铁骨,换来的依旧是帝心不安与算计。 自己身为女子,外人虽保持着表面的尊重,但骨子里,还是将自己看做了李星昀的归属品。忌惮的,将自己当做棋子认真谋划的,居然只有皇帝,那这颗棋子,自己愿意当。 为父报仇的路,比自己想的还要遥远,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嘲弄涌上心头,指尖一抓,空气带着窗户窜进来的凉风,从握成拳的缝隙逃脱。 摊开手,什么也抓不住。 李星昀那么好,自己居然有些后悔...... 如若不嫁他呢...... 自己可否活成自己,靠谢南汐三字,为父亲报仇,世间女子,当真只有这一条路吗? 这样的想法突然冒出头来,惊得南汐有些心慌,摇了摇脑袋,将那丝若有若无的酒气赶出,起身想要阖上窗睡觉,却突然看见院中有一黑色人影闪动。 那人影从毛驴背上的布兜子里翻出几个物件,塞进怀里,那背影,分明是酒醉在屋内睡得正香的吴师爷。 南汐有些困惑:这吴师爷大半夜的是要做什么? 心中疑惑,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生怕惊动了这夜色的宁静。她心中虽然不解吴师爷的举动,但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必有蹊跷。 吴师爷穿过院子,来到了上山头的小路上。月色朦胧,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孤寂。 那山头背靠悬崖陡坡并没有路,非说还有什么,那只剩几个孤零零的坟堆,月色倾铺将坟堆的轮廓映照得格外分明。 在这寂静的山头,风轻轻地吹过,带着几分凄凉与阴森,吴师爷手脚不如白日里灵活,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踉踉跄跄的好几次都差点被路边的碎石与断木绊倒。 终于在一处整理的还算干净的坟堆旁停了下来。 大半夜的来上坟? 南汐想起老孟头的话:这难不成就是大喜子的墓? 躲在一旁的灌木暗处,南汐侧脸去看,吴师爷对着那石碑瞧了又瞧,手指摩挲着自己亲自刻上去的字,点了点头,口中念叨:“是了,是了,就是这了。” 拔了坟堆边上的几根草,他跪在了坟前,掏出怀中的一应祭祀所用的黄纸,又取了火折子点上。 火光在夜色中摇曳,映照着他肃穆的脸庞,显得愈发庄重。他静静地注视着坟前的石碑,眼中流露出无尽的哀思与悲伤。 黄纸在火光中燃烧,化作灰烬,飘散在夜色里。他低声诵读着祷文,声音颤抖,直到那黄纸烧尽,他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这礼数,对于一个徒弟来说,属实太重,南汐看得不自觉地皱眉。 即便是吴师爷对这大喜子心有愧疚,但为国征战本是正道,这般举止,却显得有些别扭。 夜色宁静,吴师爷虽说的小声,倒也能听得清楚,只见他念完祷文,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眯了眯眼睛盯着那墓碑开口:“大喜子,为师已经帮你的老母亲割了稻,每月也按时给了钱,那些都是为师的私钱,你就行行好,别再缠着我了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