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川是在除夕这日赶到应县的。 他受了家法,半路就发起高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魏嬷嬷是看着他长大的,见他这般模样,只觉痛心:“公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裴景川没有回答,目光扫过魏嬷嬷和橘叶,最终落到跪在地上的白亦身上。 他没有急着发怒,只沉沉地问:“尸身在哪儿?” 白亦双手奉上一个小木箱,里面没有尸骨,只有破碎不堪的染血布料。 “属下失职,没有保护好姑娘,主子要如何处置属下都可以。” 白亦没有为自己辩解,一脸的视死如归。 裴景川盯着那些布料看了半晌,忽地讥笑出声:“她就是拿这堆东西骗过你的?” 裴景川笑得突兀又惊悚,魏嬷嬷听出他这是不相信姜媚死了,急急劝慰:“公子,你别这样,姑娘也不想见你如此难过的。” “她不想?”裴景川扬手将那木箱打翻在地,“她好不容易假死脱身,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偷着乐呢。” 一路风尘仆仆,裴景川形容狼狈,没了素日的矜贵,野性和杀戮显现出来。 魏嬷嬷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他,也有些被吓到,但更让她惊悚的是裴景川说出来的话。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媚不是费尽心机缠上公子要进裴家吗?为什么要假死逃跑?那天晚上的情况那么凶险,她不要命了? 裴景川没有解释,坐到主位上,看着白亦冷冷命令:“起来说话。” 白亦把那天晚上遭遇伏击,姜媚惊马失踪的前后经过仔仔细细地都说出来。 “事发后属下立刻回了应县调集人手进山找人,也派人拿着画像通知附近几个县的县令,让他们留意找人,但这么多天,除了找到这些血衣,别的什么都没有。” 白亦的应对已经非常迅速了。 裴景川抿了抿唇,淡淡地问:“我的玉佩和她那一百两银子呢?” 魏嬷嬷连忙把玉佩拿出来给裴景川,又把姜媚得罪叶青苑的事说了一遍。 裴景川现在的状态很不对,魏嬷嬷不敢夸大,更不敢隐瞒。 裴景川拿着玉佩轻轻摩挲,半晌开口:“她做错了什么,嬷嬷要代我收回这玉?” 是叶青苑先给姜媚难堪,又纵容婢女打姜媚的,姜媚不过是还了一巴掌,认真算起来,的确没错。 错就错在她只是个卖豆腐的,却不自量力高攀了裴景川,那被奚落嘲讽便都是她应受的。 魏嬷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威压,连忙屈膝跪下:“老身没有看顾好姑娘,公子要如何处置老身都可以,但公子马上就要与叶六小姐定亲,实在不该为旁的女子如此分寸大乱。” “嬷嬷说的是,我的确是乱了分寸。” 裴景川没有发怒,还肯定了魏嬷嬷的话,满是风霜的脸上寻不到半分悔意,只有坚定。 他三岁就会背裴家的家规祖训,他比谁都清楚他不该来应县,更不该为了一个一心只想从他身边逃走的女人方寸大乱。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来了这里。 就像那夜在张家,他明知不可为,也还是代替张明渊,把姜媚压在身下狠狠欺压。 裴景川的话让魏嬷嬷眼皮狂跳,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公子给出去的哪里是玉佩,分明是他的心啊。 魏嬷嬷说不出话来,安静了会儿,橘叶跪下说:“那一百两银子姑娘没有带走,藏在祁州那座院子的地砖下了,姑娘说……说日后年老色衰,不得大人喜欢了,就回来把那一百两银子挖走,过潇洒日子去。” “没带?” 裴景川咀嚼着这两个字,明显不信,橘叶用力点头:“是真的,奴婢亲眼看着姑娘藏的。” 裴景川给白亦递了个眼神,白亦立刻说:“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该问的都问完了,裴景川也没难为魏嬷嬷和橘叶,让两人下去休息,魏嬷嬷想劝裴景川先喝药休息,还没开口,就见周鸿远被带了进来。 屋里灯火通明,城中各处放起鞭炮和烟花迎接新年,周鸿远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袄衫,朴素且寡淡,再普通不过,魏嬷嬷却被他衣摆下方歪歪扭扭的补疤震得回不过神来。 那样粗糙的针法,魏嬷嬷前不久才见过,出自姜媚之手。 魏嬷嬷猛地抬头看向裴景川。 主位之上,裴景川面色冷寒,神情晦暗,看周鸿远的眼神如同看着死物。 魏嬷嬷心惊肉跳,慌乱的收回目光退下。 一定是她想多了,公子这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怎会去夺他人之妻? —— 除夕夜,姜媚自己生火炖了猪蹄汤。 村里有个赤脚大夫,姜媚找他接了骨,用一根木棍撑着,勉勉强强也能走路。 只是她摔断腿后还折腾了好些天才去接骨,以后多多少少会落下点儿残疾。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能用一条不那么健全的腿换余生自由,她觉得也不算亏。 汤刚炖好,牛大娘便来了,还带着她的两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