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杨贵嫔回了承明宫,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全福海躬身告退,杨贵嫔一个好脸都没给。谁不对御前的大公公毕恭毕敬,杨贵嫔反而一眼都懒得看这个阉人,不过是伺候在御前的一条狗罢了,才人得宠,便巴巴地捧上去,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全福海可是个人精,知晓自己在杨贵嫔这讨嫌,也懒得说规劝的话,当局者迷,杨贵嫔这般折腾,迟早把自己的圣宠折腾没了。杨家如日中天,皇上会给几分脸面,但也不至于忌惮了杨家,杨贵嫔仗着自己的出身门第,怕是要忘了皇上才是天底下
的主子,他们这些人说到底都是奴才,皇上想宠着谁,哪是奴才能左右的。
?门甫一关上,杨贵嫔抬手打碎了一地的茶盏,她与宓才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待日后她复宠,定然不叫那女子好过。
杨贵嫔心中郁结,呼吸起伏不停,云秀在一旁心惊胆颤地看着主子发火,不敢出声。皇上给主子恩宠,是因为主子的家世,肚子里的皇嗣,今日见皇上待宓才人那般,她也不禁为主子提起心弦,皇上待宓才人的恩宠好似确实有些特殊。她不禁把
这些缘由归结到宓才人的相貌上,那张脸,确实太过好看了些。可以色事人能有几分好,云秀只盼主子能早早明白这个道理。
这时,传话的宫人从外面通禀,“主子,陈宝林在外求见。”
“陈宝林?她这时候来做什么?难不成听说了御花园的事儿,来看本宫笑话?”杨贵嫔嘴角讥讽地勾了勾,她可不认为陈宝林这时候过来,是真的给她请安。
云秀担忧地上前,“主子不想见,便不见了。”
杨贵嫔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她费尽心思讨好本宫,为何不见。”
珠帘掀开,陈宝林身穿靛青的宫裙屈膝福礼,素净的妆容像一朵无辜的小白花。杨贵嫔是不喜那些大红大紫的衣裳,却也不喜欢陈宝林穿得跟报了似的衣裳,平白时像旁人欺辱了她。
杨贵嫔斜眸让她免礼,没赐座,“求见本宫是有何事?”
陈宝林温婉含笑,丝毫瞧不出因杨贵嫔怠慢看不上眼的恼意,她直言道:“嫔妾方才经过御花园,不巧撞见了贵嫔与宓才人争执。”
“宓才人圣眷正浓,贵嫔实在不该明面往宓才人身上泼脏水。”
“放肆!”杨贵嫔越听越气,抬起案上仅剩一个的杯盏扔到地上,“本宫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
陈宝林跪下身子,低垂着眉眼,不紧不慢道:“嫔妾不敢,贵嫔可知,贵嫔是由御前大公公送回的承明宫,而才人则是由皇上送回的顺湘苑。皇上待......”
“宝林主子慎言,贵嫔怀有身孕,宝林主子说这些事倒底有何居心?”云秀情急之下,止住了陈宝林接下来的话音,她忙过去扶住气得发抖的主子,眼底划过一抹冷意,陈宝林明知主子怀着皇嗣,又为何说这些刺激的话,分明居心不良!
陈宝林微顿,继而生出柔笑,“贵嫔误会了,嫔妾的意思是,皇上虽宠爱宓才人,但最重视的还是贵嫔腹中的皇嗣,想要宓才人失了恩宠也非难事,只要让她碰了皇上的底线,届时便再无回天之力。这六宫里,最得宠的嫔妃还是贵嫔。”
杨贵嫔垂眸思量,倏忽抬了眼,盯向跪在地上的陈宝林,“你是要......本宫拿肚子里的孩子去冒险?”
“你可知道今日这番话,本宫要是去秉明皇上,你会有何下场?”
陈宝林眼底闪过不耐,面上不见慌乱,反而低眉顺眼的恭敬回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嫔妾也只是说说,究竟要怎么做,还要看贵嫔的意思。
杨贵嫔是承明宫主位,偏殿的嫔妃每日都要去给杨贵嫔问安,陈宝林要巴结杨贵嫔,免不得多去几回,因而,也就没人注意这日的异样。
厚重的白雪压住了梅花枝头,顺湘苑的宫人提水的提水,培土的培土,进进出出,颇为热闹。昨儿皇上下了吩咐,要在顺湘苑东向栽上红梅,内务府都是捡了最好的树苗,送到永和宫,前午过去,便种下了小片梅林。
明裳捏着梅枝轻嗅,一前午的大动干戈,难免又招了人的眼目。
总会有不甘心的嫔妃酸言酸语明裳的恩宠,即便得罪了杨贵嫔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得皇上的宠爱。若非杨贵嫔告假,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挑唆是非。
乾坤宫
李怀修处理完奏折,压着眉心靠着椅背缓神,全福海轻手轻脚地奉上茶水不敢出声打扰,修长的指骨轻叩了两下御案,“近日张贵人身子如何?”
张贵人有孕后,不似杨贵嫔折腾,不声不响的,依照往常到坤宁宫问安,也从不仗着有了皇嗣就到御前求宠,是六宫里难得安静的性子。全福海揣摩皇上问这话的意思,斟酌开口,“贵人主子隔上几日会请一回平安脉,胎养的好,只是奴才听闻
这几日贵人主子胃口不佳,似乎是吃不下东西。
女子有孕,难免要有些呕吐的反应。当年阮嫔怀着小公主的时候,可没少折腾,三天两头请皇上过去,如今杨贵嫔也是如此,相比之下,张贵人实在太安分小心。
是夜圣驾去了听月坞。
张贵人并不得宠,如今又怀了皇嗣,圣驾也不常过来,今夜皇上到了听月坞,张贵人有些诧异。
内殿多了两盏明烛,李怀修在看案上临摹的字帖。
“嫔妾闲来无事临摹的岐山草书,尚有欠缺,让皇上见笑了。”张贵人奉上茶水,她穿着宽松的衣裳,遮掩了微微凸起的孕肚,昏黄的宫灯下,愈发衬得眉眼柔婉。
李怀修坐下身,漫不经心道:“比之那女子,已是极佳。”
“皇上说的可是宓才人?”张贵人请身落座,试探地问出口。
她听说了今日御花园之事,也知晓杨贵嫔离开后,皇上去了顺湘苑。
她见男人不语,指尖卷了卷帕子,继续道:“嫔妾伺候在皇上身侧也有五年,在后宫中也一向谨慎小心,皇上知道,嫔妾生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宓才人性子是娇惯了些,但嫔妾在后宫里待着,自是清楚,皇上虽宠爱宓才人,您才人却从未仗着皇上的宠爱恃宠而骄。即便如此,也难保旁人不会嫉妒宓才人的圣眷而陷害于她。”
李怀修饮着茶水,“你想与朕说什么?”
张贵人含唇站起了身,“嫔妾斗胆猜想,皇上今日来嫔妾这儿,是为了御花园一事。”
内殿忽然沉寂下来,针落有声,没人敢猜测皇上的心思,张贵人戳破这层遮掩,一着不慎便是惹了圣怒。即便早有准备,她还是不觉屏住了呼吸,心头跳的急快,脊背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凉汗。
李怀修平静地掀起眼,“继续说下去。”
张贵人压住心头的跳动,深深呼出一口气,“嫔妾听闻,皇上命内务府到顺湘苑移植了梅花,皇上的意思,是叫宓才人在自己宫里看看花景,少出去惹事。因为宓才人偏得圣宠,出去便是招惹人眼,六宫难免再起风波。皇上此举,一是头终于六
宫是非,二是想让杨贵嫔平安诞下皇嗣,三也是不想让宓才人卷入其中。
“嫔妾愚钝,并非是在妄测圣心,换作以往嫔妾不愿参与六宫是非,如今嫔妾有了身孕,嫔妾想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
张贵人冷静道:“皇上可还记得曾经的瑜贵嫔?皇上所想,并非后宫人人所愿,总会有人妄生别的心思。”
翌日,听月坞恭送圣驾离开,水琳为主子捏了把汗,“皇上既来看望主子,主子何必说那些话徒惹皇上不快,奴婢实在担心……………”
“担心什么?”张贵人毫不在意地抿了口温水,手心抚着微隆的小腹,神色淡淡,声音轻不可闻,“皇上来不来这听月坞,我又何曾在乎过……………”
坤宁宫
东方泛白,晨曦微露,还没到请安的时辰,廊下宫人端着盥洗的清水陆续进了内殿伺候,文竹捧着一支西番琉璃羊角烛台,轻手轻脚地呈到案上,“娘娘,昨夜皇上去看了张贵人。”
皇后对着妆镜换下琉璃牡丹配饰的耳铛,眼睫低低垂落,嘴边沁出一丝淡笑,“倒底是母凭子贵。”
文竹眼底迟疑,口中欲要说出的话触及到娘娘眼底的神伤,终究没有说出口。放在先帝时,张贵人足以抚养得了皇子,到如今依着张贵人的身份,皇上合该把皇嗣放到皇后娘娘膝下养着才是,但见皇上对张贵人的态度,似乎并无这个意思。文
竹早心有疑惑,她抿着唇,接过皇后的耳铛,没有开口。
宫人伺候皇后梳好了妆容,外殿请安的宫嫔已陆续坐下,皇后徐徐起了身子,透亮的光轻抚女子的粉黛涂染的远山细眉,举止间尽是雍容端庄。她小皇上一岁,男子三十而立,皇上正值壮年,后宫里娇嫩的花骨朵一茬接一茬地开,世间男子,
有谁会不贪图新鲜,便是江山之主,一国之君,也是如此。
皇后看得清自己的身份,宠妃是妾,只有她才能做的上这个正妻的位子。想的通是一回事,时日已久,难免也会生出些许的奢望。
大片的金光停留已久,不知何时移出了廊下,文竹轻唤了声“娘娘”,皇后脸上笑意颇淡,扶着宫人出了殿门,文竹一时恍惚,仿佛方才怅然失落的女子只是她的错觉。
今日的晨安六宫嫔妃安安静静,眼睛时不时瞄上一眼还未显怀的张贵人。昨夜皇上去了听月坞,张贵人有着身孕,虽不能侍寝,孕中见到圣驾,于她们而言,已是极为艳羡。张贵人并不张扬,怀中捧着手炉,衣裳是寻常的碧罗料子,相比清高
的杨贵嫔,得宠便器张得目中无人的柳美人,实在平淡。
皇后扫了眼众人的神色,敛眸抿下一口茶水,眼光缓缓看向张贵人,和笑道:“纵使说后宫厉行节俭,张贵人怀着皇嗣,破例一二也是在规矩之内,不必委屈了自己。”
当今御极行生息安民之策,六宫用度不比先帝在时的后宫,虽是如此,但皇嗣之事干系大魏基业,故而要有些许特例。何况入了冬日,天愈发寒凉,可不能委屈了怀着皇嗣的嫔妃。
皇后这话说的无错,却是有意无意,让六宫视线又多了几道在张贵人身上。
一时间,殿内的人不由得都看向了下首的女子。
张贵人仿佛未曾察觉,含着笑,低眉顺眼地起了身子,“嫔妾不懂这些,全凭娘娘做主便是了。”
坤宁宫的问安算是过去,皇后问出那句话,明裳就察觉出了不对,张贵人是宫中旧人,并不得宠,怀上皇嗣已是幸事,不过旁人有身孕,也不曾见皇后如此关切。
她细眉微蹙,张贵人面上不见异样,称怕吹冷风伤了身子,与明在宫道作别,先行回了听月坞。
水琳扶着主子绕过长长的红墙甬道,女子纤细的手心轻颤,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层凉汗,水琳骤然惊住,神色微微一变,“主子!”
刮过的寒风拂过张贵人的脸面,她握住水琳的手腕,面色苍白如纸,倏忽间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手掌无意识地抚向小腹,低低呢喃,“这个孩子不知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孽缘。”
水琳面色大变,仔细环视周围,低声提醒,“无论如何,皇嗣为重,主子慎言!”
她入宫多年,早已不似新人,怎听不出皇后话中意思。皇后小产后至今无子,难不成是因新人入宫,皇后才起了这个心思。
张贵人没再说话,微微泛红的眼底沁出一丝冷意,她自是不蠢,也不会坐以待毙下去。
后宫嫔妃同时有孕,圣驾去看了一个,另一个难免不快。张贵人入宫多年,姿色平平,做甚能得皇上另眼相看。
杨贵嫔指尖捏着的碧瑶珠,狠狠撂到了妆镜台上,气恼道:“定是顺湘苑那个狐媚子撺掇,不知说背后了本宫什么坏话,让皇上去看了张贵人!”
御花园那件事还没过,杨贵嫔可是记得宓才人是如何在皇上面前装模作样,偏生皇上竟也真宠着她!
钗环嵌着的大颗翡翠绿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响,吓得伺候的宫人迅速跪低了身子,生怕主子将这怒气发泄到自己头上。
杨贵嫔越想越气,她自诩才情俱佳,出身高门,性情孤傲惯了,入宫后又独得盛宠,从不把六宫嫔妃放在眼里,不想竟出来一个宓才人,把皇上的宠爱都夺了去!
云秀望着主子紧的柳眉,眼底担忧,主子月份越大,性子也愈发燥郁,换作此前,主子段然不会计较这般小事。
她低声安抚道:“主子喜怒,太医前些日子叮嘱主子切莫生燥火,当下最紧要的,是平平安安诞下皇嗣。”
云秀的一番话,才让杨贵嫔堪堪回神,说到底,张贵人有孕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杨贵嫔的火气还是都针对于宓才人,自她有孕后,才人的圣宠仿佛真的要越过了自己,她恼怒中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不安惶恐。
杨贵嫔掐紧了手心,轻呼出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眸子微微眯起,忽然轻声,“去查查伺候张贵人的宫人可有什么紧缺的,本宫身为一宫主位,也该关切关切才是。”
云秀在杨贵嫔身边已久,怎会听不出主子话里的意思,主子心里大抵仍有不甘,张贵人如今怀着皇嗣,主子要对张贵人动手,万一皇上察觉,怕是要降罪于主子。
她犹豫正要再加劝阻,杨贵嫔不耐烦地斜睨云秀一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本宫自有分寸,还不快去!”
云秀立即垂下了头,恭敬应声。她深知主子的脾气,主子是家中嫡女,娇惯受宠,她只是一个奴婢,劝阻一二也就够了,一直劝下去难免要惹人厌烦,在主子身边伺候,最重要的还是顺从听话。
能近身伺候杨贵嫔的宫人自然都是她信得过的,没人敢把殿内的事儿往外透漏。
陈宝林临窗剪着窗花,过些日子便是年关,她位份低,又不得圣宠,身上没有银钱打点,难免要受内务府怠慢,身边用度大都是靠自己置办。起初与宓才人交好,顺湘苑也能送来些吃穿用度,不知何时,顺湘苑的宫人没再踏足过知画斋。
刀尖儿锋利,不慎扎破女子的指肚,沁出几颗血珠子,翠苏吓了一跳,赶忙拿来帕子为主子压住伤口,陈宝林只是笑笑,“一点小伤罢了,不必大惊小怪。”
翠苏焦急蹙眉,不赞同道:“怎会是一点小伤,主子身上可万不能留下疤痕!”
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叫陈宝林黯淡了神色。留不留下疤痕又能如何,左右皇上是不会喜欢她。
内殿静默下来,翠苏察觉到异样,见主子神情,猜出主子是想到了什么,她不知如何安抚,主子在这宫里,确实不受宠,即便大着胆子拦一回圣驾,也见不到皇上一面。
陈宝林包扎好指腹,若无其事地拿起剪刀,刀柄压着伤口,生出阵阵的刺痛之感,那张红艳的窗纸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滴上了两颗水珠。
本以为入了宫就好了,入了宫就不会再过从前的苦日子,却不想,进了宫里,才让她知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
翠苏温上热茶,捧来时主子已经放下了窗纸,见主子神思不在,翠苏换上笑,“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好,奴婢自作主张采的红梅做茶饮,主子尝尝。”
陈宝林接过茶盏,眉眼垂得低低的,忽然提了一句,“再去摘些红梅,明日到皇后娘娘那儿问安带上。”
天冷,明裳除去到坤宁宫问安,懒得出顺湘苑。
晌午睡得足,后午醒来,颇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宫人伺候着镜面,没让人梳妆,素净着一张脸蛋懒洋洋地窝在美人榻里。六宫皆知顺湘苑的宓才人颇得圣宠,虽是才人份,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内务府挑拣的好的。
月香深谙自家主子性子,主子畏寒,到了冬日像极了打盹的猫,能赖在榻上就不会多走一步。入了宫还算好的,能在去坤宁宫问安时走一走,尚在府中时,若非夫人规矩,定然是连屋都不出。
凭几呈上两碟子桂花酥,明裳手中捧着话本子,翻看了两页觉得无趣,没再看,不悦地撇了撇嘴,“莫不是外头写书先生换了人,怎的是越来越乏味。”
月香在府中跟着主子识过字,隐约记得近日内务府送来的话本子确实与此前有些不同,“想必是内务府那头差事办得糊涂,奴婢下回再去,仔细叮嘱他们。”
冬日冷,皇宫又大,明裳闲着无事全靠话本子解闷,她百无聊赖地捏了一块桂花酥,咬上一小口,到了年关,也不知父母身子可还好,父亲品阶不够,不能参加年宴,这年,大抵是见不到他们。
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明裳整理好思绪,吩咐人取来舞衣,有些日子没练舞,倒是有些生疏。
今日正是要领月钱,月香掀了珠帘跑去内务府。这种活计得宠嫔妃宫中的宫人最喜去干,内务府捧高踩低,对那些受宠主子下面的人格外巴结。月香到那没等上半刻,小太监就对好了造册,巴巴地把钱拿过来,多说了几句吉祥话。出了内务
府,月香正领着小宫女回顺湘苑,耳边听见几人窃窃私语,“主子待宓才人可真好,这般通透的翡翠镯子都舍得送出去。
月香听到谈论的是自家主子,立马带着小宫女躲避去了墙角。
“你懂什么,主子虽有身孕,但在宫里头一个人难免孤立无援,宓才人受宠,正好做了靶子,旁人对付着宓才人,哪会注意到主子。”
“主子想得长远。”
领头的宫女极为得意,“那是自然,这话莫要传出去了,日后咱们还要仰仗着宓才人的恩宠……………”
待那一行人走远,月香才出来,跟着的小宫女脸都吓白了,唯诺地小声,“月香姐姐……………”
月香气得咬牙切齿,反复确认,“你瞧清楚了,那人可是跟在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秋蝉?”
方才小宫女看清了远处领头宫人的半张脸,确实是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宫人。主子贴身伺候的大宫女与旁人不同,得了主子的脸面,一言一行自然都是按照主子的意思来。
小宫女觑着月香的脸色吓得手都抖了,“看背影,确实像秋蝉姐姐。”
月香心中愤愤不平,自家主子如何待张贵人,她尽是看在眼里,不想张贵人竟如此狼心狗肺,倘若是换作旁人说这些话,她还会疑心一二,但此人是张贵人身边贴身的人,若张贵人没有这个的意思,她怎敢说出来!
听月坞的宫人方出永和宫的宫门,月香领了月钱回了顺湘苑。
私下里,月香有事都摆在脸上,辛柳一眼看出香的不快,服侍明装换衣的空档随口问出一句,月香立即抢声,没好气道:“方才来的可是听月坞的人?”
辛柳不解月香脾气为何忽然这么大,示意她,“倒底是宫中,你小声些。”
对襟的两粒圆扣系好,明裳指尖抚平衣角的褶皱,坐到妆镜前,辛柳执梳为她梳发,今日月香情绪不对,明裳瞧她一眼,“不过是去领一回月钱,又出什么事了?”
经辛柳提醒,月香压下声,仍旧闷闷的,“奴婢回来的路上正巧遇见了张贵人身边的秋蝉,主子可知那秋蝉私底下竟说了什么话!”
明裳指尖卷着发尾,听月香继续气闷地道:“秋蝉竟然说主子是六宫靶子,张贵人与主子交好,不过是为自保罢了!”
月香将听见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越说越气,主子好心,偏生叫有心人利用,她实在替主子不值!
这时候听月坞的人没走多久,送来的东西还在案上摆着,没来得及收拾。辛柳听完,明白为何生这么大的火气,梳头的动作微顿,她不自觉地看向主子,一时没有出声。
六宫各有各的心思,秋蝉的话的确没错,张贵人与主子交好,本就是利益相交,存了不纯之心,是在借主子的宠爱,保全自己。转而一想,主子与张贵人交好,何尝不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秋蝉所言坏就坏在,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儿,偏生叫她挑
明说出来,不止说出来,还巧合地让月香听了去,换作是谁,都要觉得膈应。
明裳眉心微蹙,宫灯照出的剪影映着她的侧脸,她抬起眸子,眼神怀疑,“你听清了,是秋蝉亲口所说?”
月香应声:“奴婢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当时蕊儿就在奴婢身边,定然不会有错。”
“主子是疑心有人故意为之,说下这种话,挑拨主子与张贵人之间的关系?”辛柳说出自己的猜想,此事确实疑点重重,怎会这般巧合,叫顺湘苑听见了这种话。巧合多了,未免不是有心人算计。
月香不忿,“秋蝉是张贵人进宫从府里带着的,主子的心腹自然都是主子的意思,即便是有人引奴婢听到那几句话,可不妨那些都是张贵人的心里话!奴婢是替主子不值得,主子与张贵人交好,来日怕是要为旁人做嫁衣!”
“行了!”明裳沉下声,脸色冷下来。
月香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话,身子抖了两下,扑通跪到地上,“奴婢失言,主子恕罪!”
月香活泼,即便只在私下犯这心直口快的毛病,次数多了,日后难免也会在人前生出事端。
这性子实在要改改。
明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月香是家生奴,从小被夫人选中陪着小姐,小姐从未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月香心底委屈,却也明白自己方才言行无状,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错处叩到了张贵人头上。倘若此事是被有心人利用,才中了那些人的路子。
她眼圈倏然就红了,“奴婢性子莽撞,又给主子添乱了......”
月香的母亲是明裳的乳母,因她脾气泼辣,以前在府中,没少被乳母罚过,她倔得厉害,那时不见她掉一滴眼泪。明裳自觉自己语气虽重,也不到把她吓哭的地步,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你知道自己的性子,还不改改,长此以往,我也不是事事都能保住你!”明裳缓下脸色,声音仍旧冷。
月香哭得一抽一抽的,抬手抹掉眼泪,“奴婢知晓主子都是为了奴婢好,奴婢也不知为什么,听不得旁人说主子半点的不是......”
“奴婢以后改,再也不乱说话了………………”
明裳好笑,却打定了主意要这丫头改改性子,“你性子急躁,我便罚你每日抄写经书静静心,日后再犯,定然不再轻饶!”
月香泪眼八叉地退出内殿,辛柳为明装梳好发,才含笑开口,“月香不喜读书,日日要抄经书,想必定会把主子的话铭记于心。”
母亲会选人,辛柳稳妥心细,月香胆大泼辣,伺候在身边,确实顺心。
明裳瞧见案上还没收走的匣子,拿到手中打开锁扣,里面呈着的是一副翡翠手镯,翡翠幽幽散着绿光,成色极为通透,是上上之品。
辛柳注意到主子的神色,犹豫片刻,低下声,“此事主子打算如何?”
明裳轻拧起眉心,觉得此事颇为古怪,“张贵人行事素来稳妥,既决意与我交好,段然不会容许身边人说出这种话。”
“秋蝉是张贵人带进宫的丫头,我与张贵人之间的情谊尚浅,怕是还比不上她对秋蝉的信任,此事不能直言。倘若秋蝉当真已经背主,张贵人如今有了身孕,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伺候,难保不会害了她。”
无论如何,都是两难。她要想知道究竟,必要先知晓秋蝉是谁的人,既是张贵人的心腹,又怎会背主,还是旁人有了她什么把柄。
又过一日,昨夜张贵人睡得不好,月份越大,孕反愈发严重,适才天还未亮透,听月坞上上下下就忙了起来,宫人进进出出伺候主子盥洗,内殿不时传出女子阵阵干呕的动静,张贵人扶着宫人的手臂,眼底泛泪,还未用早膳,孟盆只呕出酸
水,她面色苍白,冷汗沁着额角,半个身子几乎脱力,难受得厉害。
水琳见主子这副模样,急得都要哭了,“奴婢这就遣人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告假,主子今日在殿里歇歇吧。”
今日不知怎的了,身子确实十分不适,张贵人无力地倚靠到床榻边,点了点头,水琳急急离开内殿,秋蝉拿了引枕垫到张贵人腰后,细心擦去了张贵人眼角的湿润,面露担忧,“主子有孕不可马虎,奴婢遣人去传太医吧。”
张贵人也知自己的身子大意不得,捧着暖炉子微?起眼,一大早被折腾醒,这会儿舒坦些,觉出困意。宫人引着太医进殿,张贵人已经睡了一会儿,秋蝉悄声提醒,压低着声线,但张贵人浅眠,听见动静疲倦地掀起眸子,扶着宫人坐起身,太
医这才上前诊脉。
女子孕中得反应因人而异,太医看诊过脉象,道句无碍,写了方子拿给宫人煎药,退下了身。
得知自己身子无事,张贵人放下心,忽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倒是忘了昨日让你送去顺湘苑的翡翠手镯,才人可有话带给我?”
秋蝉收拾床铺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奴婢瞧着宓才人很是喜欢,拿着看了好一会儿,还试戴了手腕,很是合适。”
张贵人微微一笑,“宓才人爱俏丽,皇上送赏的东西里,唯有那玉镯最是衬她。”
秋蝉扶着张贵人躺到床榻里侧,眼眸不动声色地觑了主子一眼,似有不满地抱怨,“宓才人虽是喜欢,奴婢却听说顺湘苑早就堆满了御前的赏赐,主子把这种好东西送过去,也不知宓才人是否真心领情。”
银炭噼啪响了两声,张贵人笑意淡下来,漫不经心地把玩两下腕间碧玺手钏,轻抬起眸子看向秋蝉,神色不明,“为何这么说?”
秋蝉心口一跳,眼睛快速眨了两下,下意识避开张贵人的视线,转身碰了碰案上放着的青釉壶边,倒了盏温水,回声道:“深宫艰难,人心叵测,主子如今有了身孕,奴婢是害怕被有心人利用。”
张贵人视线轻描淡写扫过她,接了温热的熟水,捧着茶盏的底,良久才开了口,“你跟随我多年,明白我的性子,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秋蝉惊惶地退后两步,俯身跪到地上请罪,“主子恕罪,奴婢以后不敢再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