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有在交椅上翘起脚,把那只脚轻轻摇晃,一句话不问,就是静静欣赏黎灏倔强却又不得不低头的样子。 一直到黎灏跪在地上身子开始摇晃,他这才朝阶下的锦衣卫一歪下巴。 锦衣卫搬来凳子。 黎灏颤颤巍巍把屁股落上去。 “黎灏陛下,膝盖疼不疼?” “疼,疼。” “坐着舒服不?” “舒服,舒服。” 李四有啪一拍桌子:“既然舒服,你他娘为何不肯老老实实坐着,非要跳起来造反!” 黎灏抬起头,眼睛里有血丝,可一触碰李四有凌厉的眼神,又耷拉下眼皮。 旁边的锦衣卫忍不住噗呲笑了声,赶紧捂住嘴偷看李四有,见上司没在意,一撇嘴道:“大人,猴子肯定是喜欢跳的呗。” 哈哈哈哈,几个锦衣卫一起笑起来。 黎灏眼底飞出毒蛇般的冷芒,可台阶上的那道目光更冷。黎灏被扇肿的脸皮火辣辣的,所有人都在等回答,他不得不答。 “谁又不想当皇帝呢——”黎灏长叹一声,“我当了交趾的王,更想当大越国的皇帝。你们大明的广西本就是我大越的土地,收复故土,恢复大越荣光,是我们……” “闭嘴!” 不等李四有吩咐,锦衣卫见此獠口出大逆不道之言,上去就给黎灏两耳光。黎灏却没闭嘴。 “李四有,我就不信你不想当皇帝!我派人调查过,你飞扬跋扈,一手遮天,既然大权在握,何不在此自立?啊——” 锦衣卫一巴掌狠狠扇过去,扇掉了黎灏两颗门牙,但这挑拨造反的话太骇人,传出去那还得了! 领头的锦衣卫偷眼往上看,见自家顶头上司面色沉稳,赶紧掏出手绢堵住黎灏的嘴。 “哟——,还学姜维挑拨钟会呢。”李四有朝黎灏竖起大拇指,“这还想翻盘,是个枭雄!” 黎灏拿眼神挑衅地往上看,而李四有笑眯眯的,不生气。 四下的锦衣卫暗暗长出一口气,有两个就在心里苦恼:这几句话要不要往宫里报?李大人一片忠心,要不还是算了?何必自找麻烦? 外边锦衣卫进来,递上加急调查的结果,李四有接过来大致看了看,说的是黎灏翻车的细节。他看到其中某一行字,忍不住同情地瞥黎灏一眼,随手传给手下们。 一众锦衣卫看完,笑得前合后仰。 “哈,这位黎大乌龟真是不容易啊。” “吾从未见过如此绿的,佩服。” 黎灏顿时遭到暴击整个精气神一下子崩掉,忽然想大叫,奈何手被按住了,嘴也被堵住了,只能在凳子上疯狂摇头。 原来,在仓皇逃入密州那晚,黎灏久别重逢见到皇后正欲行某事来发泄,突然被打断,从此落下病根,变成了准太监。 他又担心兵变,欲笼络身边亲卫,但带过去的钱财有限,便将行宫中的宫女任由一众亲卫们享用,企图靠女人的身体稳住自己的基本盘。 亲卫们得到默许,在宫中及时行乐,起初还有些拘束,后来胆子越来越大,某一日,有个胆子长毛的喝醉了,竟然趁着酒劲抓住皇后来了一发。 此人被拿住后自以为必死,不过也不后悔,反正爽完这次一辈子值了。不料黎灏竟然原谅了! 皇后哭诉,据说黎灏的回答是:“国难当头,贵为皇后也要牺牲,且为了国家负重而行吧。” 这负重而行,只能是且行且珍惜哟。 宫闱乱事传入太后耳中,太后找来黎灏问话,具体详情不知,据说母子二人大吵了一架。 黎灏的堂弟黎洪听说太后气病了,入宫去探视,两人说了许多话。黎灏听说后立刻起了疑心,只因这密州城里的军队班底都是黎洪从升龙城带过去的,他担心是不是堂弟图谋不轨。 于是,他命令把黎洪关起来。 此前李四有搞阳谋,在安南的乡野中宣传“田无税”,搞的密州城里风声鹤唳,密州的各路军头眼见大势已去,人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黎洪一被抓,他们在心里犯嘀咕,以为黎灏发现了,马上要清洗他们。 这些人偷偷串联商议对策,一个人大胆说出:“反了吧。”一呼百应。 当晚密州城大乱,满城火把,到处打砸抢,无数人高呼:“抓黎灏,降大明!” 黎灏依为长城的亲兵们见势不妙,跑的跑,散的散。等乱兵冲入行宫,黎灏身边护驾的竟然不到五十人。 其中为首的挺刀大呼:“为陛下尽忠!”带头反冲乱兵,被围住一顿乱砍。 此君回顾身后,同袍们缩得远远的,没一个跟过来。此君高呼:“来帮我!” 其他的亲兵不答,有几个还小声说:“老子又没睡过皇后,拼个鸡毛的命。” 黎灏在后边看得满腹忧伤。他学习楚庄王绝缨之计,说成功吧,到底是换来一个死士;说失败吧,也只换来一个死士。 最后,他的死士被砍死了,他也被抓了……人生得一知己,孰可满足? 那一晚兵乱,黎家的皇亲国戚差不多死绝,太后和黎洪也被乱兵砍死了,大人物只有黎灏和皇后幸存。 李四有问锦衣卫:“乱兵头目,你们派人去受降了吗?” 锦衣卫道:“在等大人的指示。” “起草命令,乱兵头目每人悬赏五十斤大米,提头来领赏。” 锦衣卫退下,星夜起草命令,预备明日传播乡野。黎灏在旁边听到,呜呜呜,似乎想说话。 李四有命人取下塞住黎灏嘴的手绢,黎灏狂笑。 “呵呵呵,都不得好死!李四有,我谢谢你!哈哈哈——” “不谢,你会死得更惨。” 李四有了解了大致情况,忽然觉得无趣。他一番精心布局,虽然令黎灏如笼中鸟网中鱼,只能等死,但死得如此快,如此匪夷所思,简直毫无成就感。 他命锦衣卫继续审问黎灏补充细节,自己步出偏殿在御花园中散步。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他想起黎灏那句:“李四有,你就不想做皇帝吗?”心烦不已。 我想做皇帝吗? 他问自己。 他成立洪兴社的初衷只是希望乡亲们日子过得好,他来安南发展出偌大的势力只是希望大明昌盛,这些跟做皇帝有关系吗? 他反复自问。明月在天,而他心中也自有一轮明月。计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