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有迈步走向宫门。 入宫门几步,安南人阵势前方,横着几十具尸体。 跟随的锦衣卫高喊:“大人小心。”抢上一步挡住李四有身前。 李四有瞥见对面阵势之中有人张弓一箭射来。他左手一把将身前的锦衣卫拉开,右手一握把来箭稳稳握在手中,刚要把接着的箭反掷回去,却听对面将领模样的大吼一声: “住手!” 宫门外跟随来的江湖好汉听见里面有动静,一个个提着兵器往门里冲。李四有扬手止住身后众人,眯着眼打量喊话的将领,却是个盔甲齐全、面貌寻常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正是之前从家里赶来王宫的北门将领。 他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和聚起来的几十个人,从午前开始,在宫门这里一直守到黄昏。期间,杀了三波想闯进来浑水摸鱼的。 等终于见到明人过来,他喝止军阵攻击,提着出鞘的长剑,整理一下头盔,铁甲铿锵跨出两步,站到最前方。 不攻,不守,也不说话。 “不战,不降,你意欲何为?”李四有逼视那将领双眼,等待片刻,用汉话问道。 北门守将嘴唇动了动,没答话,手里的长剑微微颤抖。在他身后的军士们虽然阵列严整,手握刀枪,身上的铁甲鲜亮,但身上的杀气在渐渐消散。 “听不懂吗?”李四有再问。 守将反而闭上眼睛,稍稍抬头,露出脆弱的咽喉,似乎在等李四有将手中的箭掷过来杀了他。 李四有略微皱眉,便不再多问,只是静静地等。 跟来的锦衣卫和山东好汉们不明所以,也不敢乱插话,一起在十几步外等待。 那将领许久不动。 他身后的安南人开始不安,身体晃动,身上铁甲的甲叶发出令人呲牙的摩擦声。 闯进宫的江湖好汉见对面骚动,也各自握紧手中兵器,瞪视对面。稍有不对,便要先发制人,一刀砍过去。 眼见双方有火并的苗头,李四有第三次问道:“想好没有?” 北门守将终于睁开眼。 长叹一声,他垂下手中长剑,回身看向自己的儿子们。 一下午的奋战,他们稚嫩脸庞上流淌的汗水已经干涸,随风飘来大火燃烧的灰烬,这些灰烬和他们脸上的汗水混合,在他们的脸上画出一道道的蚯蚓。 他看到了自己儿子们眼中求生的欲望。 再看阵列中临时聚起来的安南人,他们一边压抑身上的疲惫努力振作精神,一边用莫名的目光注视他。 那目光,他们想活,却不敢说。 他看向不远处的那处偏殿,偏殿的窗口有道红影一闪,又躲起来了。那里藏着冷宫的嫔妃,还有自己的妻子...... 修建不久的皇宫雕梁画栋,本来应该十分美观,但大火扬起的尘埃把新宫的华彩掩盖。沉沉夕阳下,高大的宫墙拖出长长的阴影,时间流逝,这阴影微不可查地朝他的脚下延展。 一切如在梦中。 是一场恶梦,他努力醒来。 “各位,降了吧。”他用低沉的安南话对他们说,嗓音沙哑,却吐字清晰。 他听到了他们长久紧绷后猛然放松下来的呼吸声。 不愿意再看自己同胞此刻的眼神,北门守将转过身,朝李四有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说:“我——” 是用汉话说的。 李四有和江湖好汉们一起凝神,等他说出投降的话。 “我——” 他又说,刚说了一个字,陡然提起长剑,回手一剑朝自己的颈项抹去。 在他的身后,他的两个儿子,还有他临时的部下们都在热切地注视着他,在等待一个期盼中的结果。突然看到他扬起长剑,看到长剑在夕阳下带起一道橙红色的弧光...... 这也出乎那些江湖好汉们的意料,许多人不自觉地“啊!” 唯有李四有有所觉察,右手微微一动,要掷出手中的箭把那柄长剑击落。 但他的手刚一抬起,却又停住,并没有投出那支箭,反而重新垂落手臂,眼看着那一道弧光亮起来...... 长剑落地。 北门守将向后仰倒在宫门前。铁甲砸落在御道的青砖上,头盔滚落在两步外,喉间流出殷红的鲜血,头向上仰望天空,嘴角带着解脱的笑意。 “我,我......” 他的嘴唇开合在努力说出那个字,却发不出声音,不等他的儿子们扑上来,望着天空的双眼刹那间凝滞。 “爹,爹!” 他的儿子们跪在地上抱着他,用安南话大声哭喊。他临时的部下们面面相觑,一些人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但更多的人把手松开。 铛,铛,刀枪从手中滑落,磕在青砖上。越来越多的安南人扔下刀枪,他们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两个大孩子跪在父亲的尸体前哭。 大明的江湖好汉见多了死人。 蔡柏林悄悄跟身边的锦衣卫头目说:“这人呀,一看就是个蠢蛋,明明我兄弟压根不想杀人,他有啥想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