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申兴不满道，“我们刚来多久，凭什么这么苛刻，要是啥事咱都能做，还要他这些前辈干啥，怎的，要把组长让给咱们坐？”
沈向红出声解释道：“阿兴，你别这么偏激，平心而论，这任务已经是非常简单的，按图索骥换个谁来干不了？不能因为对方不配合，反过来迁怒组长吧。
将心比心，组长不会觉得我一点进展没有光知道问，光知道麻烦上司是件很蠢笨的事，连这个事都做不了，难道要一直做文件，给别人跑腿打下手么。”
申兴接不上话，嘟囔道：“人家李组长多好，给老王热情帮助，手把手教学。”
沈向红扶额苦笑：“我得给老王说句公道话，李组长考验老王也是只牵了线，完全由他自己发挥，连第一次出差都没叫人带着，让老王自己蹚，你觉得容易么？
我们组长也是服气的，对老王赞不绝口，说他考虑事情周全，有极强的主观能动性，哪怕是组长没有吩咐的点，都能自己想到做到。
李组长只问一句陈清印刷厂能不能接水浒卡，老王就把印刷厂底子摸清楚，搞明白人家究竟哪方面做的不好，去江城出差，分公司的同事都夸他做事认真，自己办事不慌不忙，还把他们提供的资料给归纳总结了。
首次接洽的供应商，老王能处成朋友，非但给予极让步的报价，工作对接上还十分配合，这叫什么？模板啊。站在组长角度，不说每个新人都比老王优秀，总不能遇到事情双手一摊，只知道喊组长救命吧。”
申兴更是无言以对，默默道：“王模板，说说你的意见吧。”
“热，你这人真没正形。”王晨无奈道，“青食的供应商我大概知道些名堂，按地方分最简单，本地和外地，可要按性质分就复杂多了。
仅以本地而言，有同为子公司的青云农业和其扶持投资的生产基地合作社之类，有跟随青食逐步发展起来但成分不明的私人公司，还有国营厂改制或者分支独立新成的厂子。
青农自不必说，虽然关系摆在这里，有些事不好上纲上线，但毕竟都是采用同一套质量管理体系的，什么地方没做到位，招呼一声他们心知肚明，改得比较麻利，不用多操心。
私人公司嘛，实力良莠不齐，可态度很好，说是指哪打哪，随叫随到绝不为过，非常配合我们的项目，公司也很愿意扶持帮助他们。
就这最后一头比较为难，陈清对青云的帮助非同小可，站在人家角度上考虑，不能光为青云开花结果，维持住之前濒临倒闭的厂子，顺带追求更好发展做强经济，这一点罗总袁总心知肚明，而且非常配合，保持许多项目支持。
所以你跟李国昌说那些话，恐怕戳伤他的心窝，非但起不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作用，反而恼羞成怒故意与你为难……”
两人听得目瞪口呆，连锅中的肉菜都顾不得吃了。
沈向红放下筷子，喃喃道：“咱们一批进来的，前后脚做事，怎么你好像在公司干了有几年似的，这些门道都摸清楚了？”
王晨笑道：“主要是得深入参与项目中去，一些信息就摆在各种资料中，留心就能看到，另一些消息老同事们喜欢议论，偶尔郊游聚餐或者加班，问一问听一听就知道端倪。
换句话说，大家做事心里有本账，谁得红花谁得黑豆清清楚楚，只是大局维持着，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沈向红不由问道：“我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李国昌想干什么。”王晨道，“在这事上为难没什么道理的，公司是买主，要做这事他不干，其他厂也能随时增加产线，有什么资格硬碰硬。”
“你是说他反常？”申兴问道。
“或许吧，主要看他是不是看人下菜碟，专门跟老沈过不去，这一点搞清楚，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我知道怎么搞了。”
“你怎么知道，不，你知道什么呀。”申兴急道。
沈向红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笑道：“先让我试试，试试再说。”
翌日，沈向红三管齐下，一则走正规流程，将层层签字的项目需求说明书发给陈清包装厂，给定期限回复，若不回复视作放弃，二则四处打听，探听李国昌的虚实，包括以在产项目为由，直接去看现场查库存清点人工。
第三则是收集资料，寻找可替代的供应商，消息还不藏着掖着，故意叫人往李国昌耳朵传，说什么愣头青沈向红沉不住气之类的话。
稳坐中军的姚均对这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插手，任由沈向红施为，仿佛他已经是项目经理，掌控大权似的。
果不其然，李国昌很快自乱阵脚，主动找上沈向红。
“我还真小瞧沈经理，一个毛头小子钢笔都没拿几年，做事恁地硬气，揪着包装厂不肯放是吧？”李国昌阴恻恻道。
“我不明白，李厂长为什么要跟我谈论硬不硬气的问题。”沈向红道，“无论如何，公司交给我的任务得完成，你说是吧。”
李国昌冷声道：“你别费心，消停几天，事情自然会办妥。”
“项目书蔡总监都签了字，逾期不回复视作放弃，这一点说得很明白，既然包装厂忙不过来，我们自然得另请高明。”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沈向红慢慢收敛笑容，尽管他的心在打鼓，被年龄和地位积聚的气势压制，可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青食。
“我不是什么东西，是人，当下负责本项目的人，既然李厂不高兴，我就拜拜了，回见。”
“等等。”
李国昌瞧他走得如此坚决，表情变换再三，到底出声挽留。
“还有事？”
李国昌挤出笑容。
“沈经理年纪轻轻，生活用度上很吃力吧，一点心意。”
沈向红一眼就看出那是优选超市的购物券，单从颜色和印刷上，就知道面值不菲。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沈经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向红脑筋飞转，他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怀疑姚均在考验他，只要他拿了，公司法务与合规部的同事恐怕就要请他喝茶，但他又觉得滑稽，自己凭什么有这个地位，王晨也没说过这样的经验，姚均吃饱闲的，在这耍猴戏？
可要不是考验，才真是考验。
李国昌笑眯眯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大家乡里乡亲，正该合力创辉煌，何必自相残杀。”
沈向红长出口气，笑道：“李厂到底见多识广，净说一些我不明白的话，不好意思，我没兴趣明白，再见。”
说完，飞也似的离去，徒留脸色铁青的李国昌。
一回到公司，沈向红就把王晨拉到犄角旮旯，言简意赅将事情说明，问道：“老王，我该怎么办。”
王晨亦是骇然失色，苦笑道：“这事我也是第一次经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话说回来，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了。”
沈向红叹道：“是啊，李国昌摆明不怀好意，偏偏我一头雾水，还被卷进来。”
王晨皱眉道：“现在麻烦的是姚组长怎么想，突然点你将究竟是重用，还是背锅。”
“什么？你是说他跟李……”
“小点声，再让人听见。”
“不至于吧，我还不是项目经理，单独签不了字的。”
“摆在明面上的作用也是作用，当然也有可能是抛你出来搅浑水。”
“我该咋办？”
“跟姚均报告吧，只谈项目，别的不聊，再把你收集可能承接订单的其他供应商写上，就算是你尽过心。”
沈向红点点头，旋即长叹。
“唉，你上手就顺风顺水，我上手就噼里啪啦，天怜可见！李国昌真不让人省心，不知道玩什么鬼把戏。”
王晨道：“不管他怎么想，你自己做好就是。”
沈向红镇定心神，跟姚均报告项目进展。
“包装厂未必靠得住，为项目考虑，得催他们尽快表态，并做两手准备。”
姚均翻阅着他递上来的报告，问道：“你有推荐吗？”
“没有，供应商的情况我不了解。”
“我知道了，你关注包装厂的回馈。”
“还让我来？”
“怎么，想半途而废。”
“不不，就是李厂长不配合，还是得组长催一催他们。”
“不是定了期限么，等着就是。”
沈向红苦笑着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姚均盯着他不放，只能苦捱截止日期，确定排除包装厂，再重选供应商，然后采购就递上他物色的公司。
“锦盛包装？在地区么。”
“不错，是家很有实力的公司，接下我们的订单绰绰有余。”采购说道。
“私人公司？”
沈向红试探道，带地名和第一第二这种的，往往是国营或者集体企业，名称自由自在放飞的，大概率个体户或者私人公司，故有此一问。
采购笑呵呵道：“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水浒卡不就没选陈清印刷，而选了小王艺印么？去年袁总罗监跟各厂的谈话可视作青食整体的原则，他们要是不能接单，我们有权放弃扶持，转而市场中选择。”
“抱歉，去年我还没来，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沈向红想借此拖延，但采购员不给他机会，当场给他解释，逼着他在询价函上签字。
沈向红干脆摆了，两手一摊道：“你直接拿去找组长，他签就行了，我只是打下手的，不是项目负责人。”
“你签了姚组长自然会签。”
采购笑容不减，沈向红却寒意大冒，忍不住就要掀桌子，还好王晨飞奔过来。
“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别让莹莹姐久等。”王晨一边对沈向红眨眼睛，一边侧身对采购员道歉，“茶哥不好意思，人事部老早约好的，跟我们谈一谈入职适应情况。”
“签个字的功夫，能耽误几秒钟？”说着就来抓沈向红手腕。
沈向红心知对方不准备讲道理，借着王晨阻挡，拔腿就走，一溜烟去了总部楼房，让茶哥追之不及。
某处犄角旮旯，两人再度密谋。
“咋办？”
“最麻烦的就是姚组长善恶不明，只要他不帮你，别管是置身事外还是踩你踏脚，你都完了。”王晨亦是头皮发麻，见识到李有德吴亮王长行的善意之后，跟着看到满满的恶意。“眼下只能将错就错，跟莹莹姐开诚布公，咱们是她负责招进来的，插一手说得过去。”
沈向红迟疑道：“她靠得住么？”
“靠得住。”王晨神秘道，“莹莹姐是罗总的义妹，同一个干爹的那种，不是自己认的，她肯定会站在公司一边，管到底。”
“什么？这么机密的事你都知道，怎么混的。”沈向红非常惊诧。
“你需要一个贵人。”王晨笑道，“然后就会有一串贵人。”
不久后，沈向红神清气爽返回办公室，直接签了询价单，采购茶哥很高兴，自己去找姚均，再后来的事就跟他没什么关系，直到一个月后考评优等，当月工资加了N多鸡腿。
…………
青食，袁晓成办公室。
罗学云开篇明义，直截了当道：“其实这种事我倒不是很义愤填膺，只要能提供符合青云要求的产品，谁来供应都一样，即便以后供应商多了，能挑能选，也避免不了成分不明的人。
可是嘛，手段太糙了，真要坐视不理，以后指不定什么样，再说，陈清的颜面也要顾及，人家要青云带动家乡发展，若看到这种事不发一言，岂不是放任挖墙脚的帮凶？”
袁晓成叭叭抽着烟，道：“处理到什么程度。”
“法务合规部门总得亮亮相，别让大家伙真当他们是吃白饭的，只知道拟定合同。”
“锦盛包装呢？”
“不是吧，你应该关心陈清包装才对。”
“领导会处理的。”
罗学云忍不住叹气：“这种事麻烦得很，李国昌不过是因为身份，多了一些特殊意味，对于岗位本身而言，却没什么不同，就像茶哥一样，有了便利就想使用便利。嬢的，干活本领学不快，钻空子一个比一个六。”
袁晓成笑道：“可能空子就在那里，免不了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