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感觉分公司的节奏很快，少有人关心他这个陌生人，只是吃饭做事各忙各的，譬如对接的罗霞，直接给他安排工位，将一堆关于印刷公司的资料甩过来，告知他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再来找她，然后就拍手走了。
至于该找哪家，该怎么安排先后，根本没有功夫搭理，王晨倒是看得很开，知道江分很忙，搬迁厂区和业务扩增同时进行，还要带他们自己新加入的职工，对协助兄弟部门实在没有多余精力。
当然，向来喜欢多想的王晨觉得江分目前只有饮品业务，才是罗霞积极性不高的原因，她要忙饮品部的事，跟自家又隔着距离，自然爱莫能助。
沉下心，王晨仔细翻阅资料，意外发现有家小王艺术品印刷非常对味，还是雷云文化的合作商，小王小王，这就是缘分呐。
但他没有因此认定非小王印刷不可，而是将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不知罗霞是否有意为难，资料并未筛选和分类，几家明显技术不高和不涉足卡片这样个性化印刷业务的厂子也涵盖在里面。
“有地图吗？”王晨找到罗霞，问道。
“要地图做什么。”
“我审定了三家较为符合条件的公司，想规划一下路线，明天都过一遍。”
“吴亮，给他准备地图，下班后带去宿舍安顿。”
同龄人，性格开朗，还能称兄道弟，王晨当即感觉顺畅起来，好像事情没那么难做了。
“你规划好路线，我明天带你去。”吴亮道，“建议你重点关注小王公司，他们给雷云做供应，多少牵扯关系，若满足条件，合作意向较容易达成。”
“英雄所见略同，到时候就麻烦吴兄弟。”
“别这么见外，叫我亮子就行，咱年纪差不多，没必要老气横秋，我一会儿给你个单子，你填下用宿申请，后勤会给你准备生活用品的。宿舍人多归人多，但是比招待所舒服，还不用花钱。”
“好。”
王晨体会到分公司的好处，仿佛补给站，什么事都能安排，按部就班顺顺利利，远比他无头苍蝇般扎进陌生地方舒服。
翌日，吴亮带着王晨走访各家印刷厂，交通工具是公交车，导航是地图，坐坐走走，看看问问，整得王晨都有些不自信，忍不住问道：“亮子，你不是本地人呐。”
“不是。”吴亮干脆道，“我也是玉阑的。”
“怎么没什么口音？”
“我进公司早，普通话的培训参加得久，平时工作不许说方言，慢慢口音就淡化。”
王晨惊诧道：“分公司也要培训普通话吗？我还以为只有总厂呢。”
“全公司，不，应该说是全青云。”吴亮道，“作为项目经理，普通话要说得标准，最好本地方言能听懂，这样交际的时候比较方便，容易建立友谊。”
哪怕比他早来一个月，该是前辈就是前辈，王晨自然洗耳恭听，时不时请教。
青云食品的名头很有说服力，再加吴亮提出来的中间朋友，目标厂子都予以接待，带着参观设备，讲一讲情况，因为事先做了资料筛选，先后两家厂子都能承接，只是条件不符合王晨的预期，最终来到颇有缘分的小王艺术印刷。
有前面的铺垫，小王艺印立刻显得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厂区就有设计，空间宽阔，道路干净，花卉草地点缀其中，极具高科技公司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想到它只是一家印刷厂。
办公楼的前厅有荣誉墙和产品展览，优秀创汇企业的奖项格外吸引王晨注意，青云食品也有类似的奖项，不过项目不同，叫出口创汇贡献。
典藏书籍、明星海报、精美挂历、高端名片以及各类周边产品，就领域而言涉及广泛，实力很强的样子。
“窥一斑而知全豹，只看展出的样品，就知道小王艺印绝对能满足我们的要求，而且是绰绰有余的那种，现在就看成本。”王晨压低声音道，“海报很细节，把人物风采表现得淋漓尽致，太厉害了。”
吴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推荐他们，小王给雷云印的明星签名海报和封面挂历可是风靡一时的存在，大家伙舍得掏钱就掏在精美印刷上。”
“我这心里突突的，感觉手里这项目人家不一定看得上哩。”
“不是没有可能，人家业务繁忙，还真要看排期。不过你忧心什么，项目又不是你负责，做好该做的交给老大决定不就行了。”
小王艺印出动对接的人叫陈林，也有经理的名头，反正嘛，民营公司十个人九个经理正是此时特色，他早早得到过雷云文化打的招呼，态度自然极佳，热情介绍公司实力。
“这是华光IV型机，最先进的国产激光照排系统，作为四大发明的传承人，我们绝不能让华夏印刷落后世界，支持国产。”
陈林一字一句介绍厂里的先进设备，哪些是领先同行的，哪些是支持国产的，言语之中不乏骄傲自豪，显然不止将它当做工作，而是事业。
青云零食的水浒卡在他眼中没有任何困难，亦透露出报价上会做退让，得知供货地点在陈清，陈林更是高兴，表示小王艺印非常合适。
“我们在陈清有分厂，制版和前期试制本厂完成，后续批量供货定在分厂，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交流，彩得很！”
王晨吃了一惊，这么厉害的印刷公司为什么要到陈清开分厂，他心里百转千回，脸上却不动声色。
“那就太好了，我期待能跟贵司合作。”
返回的路上，王晨忍不住询问吴亮。
“亮子，你有没有觉得陈经理相比前面两家特别友善，好像十分愿意跟我们合作，哪怕让步，我大概扫了几眼他们的车间，满满当当，忙得不行，可不像是淡季渴求订单的样子。”
“青云雷云沾亲带故，说不定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呢，再者说咱们公司蒸蒸日上，若是能牵上线，将来岂不是能接到更多项目？初次合作，让步一些拿到订单建立友谊，我觉得是很正常的事。对方的背景不用怀疑，清白得很，雷云的朋友拍胸脯保证不会出差池。”
“不对。”王晨若有所思，“他们在陈清有分厂，咱陈清又不是啥出名的地方，去哪里开分厂不好，要去那里。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老板是陈清人？”
“那不是更好，这样合作起来风险就更小。”吴亮问道，“明天继续考察，还是回去汇报。”
“我先打个电话，跟组长做个交流，听听他的安排。”
李有德听完简短的报告，便允他回来，罗霞立刻给他排了车，次日返回。
“去写出差报告，报销费用领取补贴。”李有德拿到资料，细细翻看一番，很是高兴，嘱咐王晨别忘流程。
“吃住都在分公司，也有补贴吗？”王晨讶然道。
“看出差性质，你出差是对外，不是内部交流，自然要有补贴，只不过有分公司能提供食宿和没有分公司提供食宿，标准不一样。”李有德笑道，“我们青食可是正规公司，岗位在陈清，外出做事自然要有补贴，舟车劳顿不比坐班，要公平公正须得考虑周全。”
王晨叹道：“那得花不少钱吧，我这次出差可算是见识到了。”
“花多花少是老总们考虑的事，咱们把事情做好就是。”李有德笑呵呵道，“公司提供这么好的条件，不尽心尽力咱也丢人不是么？”
“保证认真工作。”
王晨的出差报告出名了，盖因他写的不是说明文，而是抒情散文，不少修饰的词句和迸发的感情，更关键的是李有德没有打回去，直接批准上流，导致蔡泽华许真亲眼目睹原文，进而全公司管理层都知道零食部有个语文老师。
罗学云得知之后，还打趣让他给雷云投稿，不能荒废一身艺业，等这件事再传回来，王晨老师之名，秀才外号就火起来。
当时王晨还没觉得什么不对，等同事把前辈的出差报告摆出来，他傻眼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把这考试时间表一样的东西，什么时间干了什么的干瘪文字，当成是报告，联想自己的长篇大论，后怕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李有德安慰道：“谁年轻换了活计都会这样，总得有适应磨合的时间，别放在心上，大家不是取笑你，特别罗总，他可不是损你，真是爱才呢，不忍心你抛弃爱好和过去的努力。”
“真的？”王晨眨眨眼睛。
“比真经还真。”李有德笑道，“只不过给雷云杂志投稿这种事，还是尽力而为，公司小伙子看了几部电影，读了几本小说，没少大放厥词给人家电影月刊和武侠杂志寄信。
除了浪费信纸和邮票，半个出名堂的都没有，还惹得人家老板打趣袁总，说咱们职工热情高本事大，稿件质量不过关，拉关系套近乎手段五花八门。”
王晨道：“我不会打着公司旗号，求雷云走后门的。”
“打旗号只有副作用，反而加深人家的警惕，原本够格的也要掂量掂量，怕被怀疑收了人情。”李有德道，“既然水浒卡的事你上手了，后续跟进也交给你，保证他们能按时按量开发出产品。”
“收到。”王晨这声答应明显带了兴奋，看似微小任务，却是他逃离新手村，真正接触到项目管理的一大步。
“小王艺印首次成为青云供应商，要有定期的审核监督，供应链中心和咱们的采购部都需要你交流好，担子很重，别掉以轻心。”
“是。”
王晨没法不激动，担子越重，越能帮他融入公司，若是一直旁观学习给别人打下手，离被淘汰也就不远了。
投入投入，全身心的投入。
得到专属任务的王晨，仿佛拧上发条的机械疯狂转动，在边学边做的过程中，了解项目管理，了解青云食品，水浒卡虽小，却是产品的N分之一，搞好N分之一，整个N还会远吗？
采购潘卫平、SQE张学农，质量的白超，生产的付勇，实验室的安军……
种种众人，通过水浒卡这一干吃面的配件全都清晰呈现在王晨眼中，他惊讶发现，分工居然如此精细，仿佛投身一台复杂且紧密的仪器，那么多部件紧密联系而又各自独立，完成自己的任务，配合整体运行。
跟他上学似的，村小事情不多，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就能把所有事情包揽，等上了中学，正副班长、团支书、学习纪律卫生体育文艺各种委员，人都傻了。
王晨越发觉得自己乐在其中。
李有德解释说这就是质量管理体系，不能听它带着质量俩字，就以为是质量部用来管理产品质量的，公司质量和整体管理都是其中的一部分，它是标准是流程，最终实现整体管理的优秀卓越。
原本抽象的宽泛的概念，慢慢变得清晰，王晨知道这是因为青食这个庞然大物向他露出真面目，也知道自己是在长进，逐渐成为合格的项目经理。
“行哥，按照青云质量管理体系，小批量的时候要对你们厂进行一次大的评审，着重关注生产效率和质量控制能力，拜托你多费心，该准备的提前准备好。”
陈清，小王扑克公司经理王长行闻言乐呵大笑，拍着胸脯道：“一笔写不出俩王字，看在老祖宗的份上，保证不让你为难，到时候随便检查，绝对都是符合要求的。”
王晨苦笑道：“我谢谢你啊。”
“咋地，你们有谱就骄傲起来，咱家不是没有，那不是丢了嘛，过几年混发达了，照样广招族人重造家谱。”
“是是是。”
恰如王晨猜测，小王公司的老板哥俩都是陈清人，老二王长行非常热情，听到他姓王立刻攀亲戚，结果字辈并不一样没法分清辈分，关系倒是亲近起来。
“说来行哥也是家道中落，没想到这么出息，哥俩儿白手起家光耀门楣，我却连盖个新屋都没钱，不得不舍了村里上学的孩娃，来青食讨饭吃。”
“不干你的事，咱玉阑太穷了。”王长行大咧咧道，“再说我哥也不是白手起家，都是沾了老表的光。”
“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