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就学嘛，谁也不是天生就懂。”罗学云觉得自己还是得说句公道话，“就算刘明理差点，青云夏令营还是有不少科班人才，等他们走上岗位，不就正规起来。”
“生瓜蛋子罢了。”
“嘿，你可真行，都瞧不起学弟学妹了。”
“江湖险恶啊。”
范兴宗感慨完，俩人同时沉默，罗学云把烟盒滑过去，一起吞云吐雾。
“上高中读大学以后，回看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学题初中题，一看就能看出答案，尤其是语文和外语，因着见识的增加、词汇的积累，生涩玄奥的古文、繁复无序的语法，好像一下子清晰明了起来。”
罗学云望着范兴宗，弹了弹烟灰，语气惆怅。
“人生呐，就是这样，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困难，太阳落了，月亮就升，花儿落了，果实就熟，不是苟着就能躲过去的，兜比脸干净的时候，着急一日三餐，钱包稍微多些，要考虑住行，我们没法腰缠万贯之后，才来解决温饱问题。”
有很多人吐槽仙侠玄幻小说后期战力崩坏，刚开始斗宗强者都恐怖如斯，等主角爬上来，就成了金丹遍地走，元婴不如狗，可小说是现实的映射，若不是真实生活如此，虚构的小说怎会延续这样的模式呢？
某人是什么学历，他的生活工作中必然大量存在以其学历为标准，上下浮动的朋友对手，就像麦田里都是麦子，花坛里都是鲜花，光是讲麦子鲜花在森林植物中的占比，有多少意义呢？
范兴宗好奇地看着罗学云，他没想到罗学云没上过大学，却能有这么精准的感受，至于青云优选之间的矛盾，粗暴点形容就是养了孩子，一路精心呵护，但孩子年纪增长，心思变化，开始不由父母，若是孩子之间发生争斗，父母无疑会痛苦。
“交叉持股如何？让青云优选之间关系更紧密。”
“馊主意，更加说不清楚，两家架构完全不同，论起将来潜力，谁兄谁弟，谁主谁次，还是大麻烦呢。”
范兴宗笑道：“罗总未免有些小瞧青云，两青云尤其是青云食品的饮料零食业务，已经形成成熟的盈利模式，积累随时间上升，未来可期。”
罗学云微微摇头：“青云的性质极具特殊性，有些问题连我都理不清楚，而随着市场越来越规范化很难复现，想改更难，全职工持股等同断绝上市的机会，发展壮大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蹚出来。
反观优选超市，很早之前就有人提出收购邀约，若是上下游投资计划顺利，大大加强优选根基，便可从容上市，然后像你说的，携带海量资金买买买，一跃可成为巨头。”
“上市？”范兴宗诧异道，“要真能上市，造就百万富翁轻而易举，实力膨胀自然而然，看来学祥是被江城商场的好消息振奋到。只不过想象美好，现实骨感，上市指标国企都要争破头，哪个地方拿到一个就够锣鼓喧天，优选，恐怕太嫩了点。”
他说这话诚心诚意，国企改成公司制、股份制的探索尚且磕磕绊绊，步履蹒跚，上市谈何容易，优选总要等大哥们先吃好喝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罗学云道，“坚定向前的脚步不变，总有一天够格，毕竟民营公司也是经济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
范兴宗道：“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我要说不当问，恐怕你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说吧。”
“你曾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把所有力量聚集在一起，握紧拳头打出去才有力，那当初为什么又把优选单拎出去？即便零售不是青云主要业务，作为其附属不行么。”
罗学云靠在椅背上沉默良久，缓缓道：“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分得很清，什么是我的，什么是大家的。”
“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从菜业开始，你就把青云当成上罗坡的集体产业，是大家伙的辛苦结晶，宁愿投入，不想攫取？”
“大概是吧。青云能诞生，而不是我一个人种两三亩薄田，从春到冬只赚得三瓜两枣，不得清闲，绝非我一人的功劳，坡上的帮助，村里的庇护，还有数不清的人积极投入，就实际而言，这是一场共创，我不过是台前的演员。”
罗学云回忆起被陈清高看一眼的缘由，难以言喻的感伤爬上心头，不管他是否诚心利用，带领乡亲集体脱贫致富的光环是安安稳稳息风伏波的根因，他的道德标准让他很难恬不知耻地把所有功劳窃据自己身上。
任何时候，这种大名大义的份量都超过厚金重利。
当然，也是因为从无到有这个阶段，大量熟人亲朋深入参与其中，亲眼看着青云，扶着青云一路成长，情感复杂，觉得青云有自己一份的并不少见。好比古代豪强拿出家资争天下，家乡父老纷纷跟随，最后创下基业，自觉得分一杯羹。
既然终究要分，干脆普度众生，省得一些划水的罗家人占到太多便宜，于后来者的激励不利，也免得自己高处不胜寒，成为众矢之的。
“罗总言重了，兵无将不动，蛇无头不行，一盘散沙做不成堡垒，青云能成的功劳多半在你身上。说得过分些，陈清并不是很好做企业的地方，青云大多数人换个领头，都将一败涂地。”
范兴宗道：“我宁愿相信你把职工持股当成一把锁，锁住青云扎根田集，扎根乡村，不要贫瘠的土地刚养出一头山鸡，就飞到别地想成凤凰。”
“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罗学云笑道，“真要如此，干嘛不把优选放到青云麾下。”
“亲兄弟明算账，总不能见到什么东西，都要划拉分出去。”
范兴宗耸了耸肩：“乐进街是罗总跟辛贵搞起来的，优选是罗学祥跟雷荣做活的，倘若不分青红皂白往外抛，难道不怕胃口养刁，将来随便一句为青云战略服务，就吃你的大户，要你把手上的资源贡献出来？”
罗学云摸了摸鼻子，道：“不至于，青云上下那么多员工呢，或许有不讲道理的，但大多数还是明事理。”
“如果所有人都明事理，还需要主管和总经理吗？难道不应该是总裁一句话下去，大家伙都能领会到意义深重，自觉自发把事情做好。”
“跑题了。”罗学云不得不打断。
范兴宗淡淡嗯了一声，道：“我问这个问题，并非是想指责罗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合理化配置以抵御风险再正常不过。
而旁人有些闲言碎语，恐怕也免不了，站在上头哪有不被指点的，只是你自己得想明白得失，看透看淡，不然就是自讨苦吃，没有优选，没有刘明现，也会有辛大树、何克，理不清，也堵不住别人的嘴。”
“你还给我上起课来。”罗学云笑道，“堵住嘴也堵不住心，随它去吧，我问心无愧就行。”
范兴宗抿了一口茶水，忽地大笑：“照罗总的说法，这问题不该是现在担忧着急的，青云优选要闹矛盾，要么出现强大的对手，从各个方向寻找弱点攻击，用它混淆视听，要么青云涉足零售，内部将优选视作假想敌。
我看都还远着呢，要是优选真如罗总讲的那样，丰富零售上下游生态，借着上市机会膨胀做大，将来何妨持股青云，令其安心做农业生产和食品加工，外面的风风雨雨，由优选挡住，一如曾经那样。”
“这倒是个思路，要是我准备退休或者年轻人桀骜不驯，拴一个牛鼻子环，以防青云跑偏未必是坏事。”罗学云叹道，“就是这样一来，青云就不纯粹了，持股工会之外加上一个什么投资控股，难免有人造人的感觉，就好像机器做的面条，没有手工擀出来的灵魂。”
范兴宗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拍得桌子砰砰响：“灵魂之说虚无缥缈，无非是调侃或者污蔑机器生产，若是喜欢享受，自然要请顶好的大师傅早早准备着，花费一小时两小时，做一碗面。
若是着急忙慌，没有吃饭的时间，一把面条扔进锅里，很快就能煮开吃完。说到底还是看什么需要，抓老鼠的猫不看肤色，给人赏玩的宠物可得在乎体态。
如果罗总没有功成身退，早早退场的想法，自可不必担忧着急，有你在，青云就响不起第二个声音，如果有这种想法，优选还是什么别的持股用作防范的手段，怕也没用，总不能指望着外地股东站在陈清陌生人的角度，跟袁总乐总沈总张总这些人斗法吧？”
罗学云打量着范兴宗，目光意味深长，许久之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听说你对象是鄂地的？”
“是，夷陵的。”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看情况。”
“将来留在江城还是回玉阑？”
“看工作安排，调哪去哪，不过根永远在玉阑，始终要回来。”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青云管理者中数你优秀，免不了东南西北都要辛苦你。”
罗学云眼眉带笑，说的真心实意，青云有什么难题，他首先能想到的攻坚者就是范兴宗，聪明机灵能干省事，没有老板不爱这样的员工。最关键他有一股清新之气，说话做事不像袁晓成田秀禾，喜欢玩含沙射影藏而不露的字谜。
范兴宗虽然只是青食主管级的管理，尚未到能对青食乃至青云发展指手画脚的地步，看待问题冷静客观，但是面对到自己的利益，仍旧巧妙地给予反应。
先是抛出青云优选互相持股的主意，频繁试探他的态度，跟着在他表明优选可以寻求上市压过青云之后，立刻提出优选入股青云的缺点，点明两公司的核心，劝他三思后行。
最后则表明自己永远是玉阑人，暗示会捍卫青云的利益，应该在他这样的人身上多做准备，而不是股权嵌套，让外人制衡。
若是田秀禾这样说，罗学云还不会有这么多联想，但范兴宗不一样，他是聪明人，有能力去实现追求，哪怕现在只是青食主管，但青云决策层的大门终究要为他敞开。
“想什么时候回陈清？”罗学云顺势问道。
范兴宗略微停顿，道：“江城那边正在筹备厂区搬迁，产能扩张，新品开发，春节前张总跟我谈过很多次，想让我放一放出口的事，全力帮他完成当下要务。”
“那日子可不短，少说得一两年。”
“有始有终嘛，毕竟是看着橙分厂做到现在，这最后一程，我不能做了逃兵。”
“既然有这份心，就多做两年，做到分公司副总地步，把江城青食的销售额做到两亿时，风风光光回来，刚好趁这个机会，跟对象好好谈谈，人生大事安排了。”
“明白。”范兴宗抿了抿嘴唇，道：“江城的优势摆在那里，现在又搬迁厂区扩大规模，若是没有点雄心壮志，未免辜负罗总的期望，也让袁总小觑。”
…………
范兴宗做事非常麻利，前往江城之前，就把出国游记写出来，他读过大学常写报告，文采自然不差，就是言辞犀利，令读者难免冒汗。
一上来就开篇明义，指出青云食品看似繁花锦簇，实则按照标准，青食不过勉强跻身中型企业，八八年发布的《大中小型工业企业划分标准》，将企业划分为四型六档，分别是特大型、大型、中型、小型，其中大中两型分别有一二档。
包含食品的其他轻工业加工企业中，要求固定资产原值达到一千万，才算是进入第二档，要超过三千万，才算大型企业，若不是青云食品广盖厂房，喜欢进口关键生产设备，恐怕就是最低档的企业。
然而，即便成为大型企业，能匹敌者依旧众多，而放眼寰宇各种食品巨头，不说搞殖岷地的果品公司，光是周边国家的老牌企业，都有太多碾压青食的存在。
青食不过是浅滩里搅浑池水，最多一条草鱼，万万不可有骄傲自大，小觑英雄的念头，职工决不能荒废工作，一门心思分肉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