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归家之前，陆续有人拜访，送上各式各样的礼物，有给大人的，有给孩子的，有青云优选的属下，有雷荣之类的朋友，琳琅满目堆满屋子好像进货似的，罗学云挑挑拣拣，幺妹能用的就留下，有特别意义的就带回，最后的数量还是得打包货运。
东西太多了，名烟好酒瓷器书画，玩具电器衣物工艺品，平素去不到罗学云的老窝，有什么想表示的只能按捺，现在借着伪乔迁之喜，可不得抓住机会各显神通？
罗霞相当惊诧，她一直知道哥哥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厉害，异乡异地都能吃得开，这么多人追捧，秦月则淡定许多，书房的杂书她能看，公司经营的数据文件、来往书信的致意，她也能看，青云优选的人事她虽没亲眼所见，但情况如何心里有数。
仰仗罗学云的人，不光是黄岗田集，还有许多地方的厂子和人，这一点，秦月比谁都清楚，她只是奉行“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将重心放在生活上，可不意味着她是庸人，真论起做事的能力，秦月所受之熏陶，远胜学杨学祥这些半路弟子。
“幺妹大胆选，喜欢什么留下就是，你二哥若需要，自己舍得买，省得放坏了。”秦月道，“倒是这一麻袋读者回信，在你二哥眼中才珍贵哩，专门安排包裹往家带回。”
罗霞随意翻开一封，收信
用词华丽，各种典故和成语，让补习多年的罗霞都觉得吃力，感觉好像是硬嚼生肉似的，这还只是书信，不是什么写景抒情吊古怀今的文章。
罗霞暗暗称奇，问道：“二哥还真登堂入室，写的故事获得这样有文化的人喜欢，这封信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迷路的孩子，嘶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呼喊爹娘，实在是太夸张了。”
秦月笑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有夸他的，也有骂他的，甚至赌咒他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都不在少数，登堂入室可不敢说。不过，看销量讲，你二哥写的东西或许不成器，但真刷新一时风气，让读者耳目一新，自然俗也好，烂也罢，都声名鹊起。”
“你说得我可想看到底写的什么东西。”
“想看就订阅杂志呗，你到城里来，就该学习适应城里的生活，什么时髦的衣服、流行的发型、热映的电影、畅销的杂志，该入耳入耳，该关心关心。若还是跟乡下一样，整天着急一日三餐、结婚生子，那这城里不是白来了吗？
多想想你二哥的话，天地广阔，万物瑰丽，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也没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人间值得的东西，还有很多。”秦月微笑道，“你二哥跟我说好了，年前再带你去岭南香江逛一逛，瞧一瞧祖国的大好河山，人的心啊，就舒展开了。”
罗霞低声道：“谢谢……”
秦月拍了拍她肩膀，轻声道：“说这话干什么，你在我心中比亲妹妹还亲，有什么事你二哥顾不上就给我打电话，家里学校，什么时候打我都接得到，咱们俩说知心话。”
“嗯。”
两人合力将麻袋书信整理好，一边忙活一边欢笑。
“你二哥总说什么精神食粮很重要，电影电视剧音乐小说这些东西，将来的地位要跟鸡鸭肉蛋大米饭相提并论，人们片刻都离不开，雷云文化在其中的地位就相当于青云公司，虽然他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但一定要照顾好雷云的发展，所以才写什么武侠小说给雷经理打样。”
秦月感慨道：“他在修真世界里设想网络时代，人工智能取代大部分体力劳动，使人类有更多精力研究各种文化艺术，神秘学武术修真之类，单论故事性，前人不见得少写，就是这各种新奇事物、景象、人、词语，很是吸引读者。
连我有时候也不禁遐想，若是大部分劳动都被人工智能替代，我们是否真的能开启新的时代，但回过神又觉得太遥远，太不切实际，连汽车摩托都贵得冒油，什么时候自己会扫地会洗衣做饭的机器人，能让普通人买得起？”
罗霞笑道：“二哥是有大智慧的人，我相信他说的东西终有一天会实现，就算不能实现，我们也得朝着美好的愿望努力，是不是嫂子？要是认命了，觉得就应该过一辈苦日子，那才是完了。”
“这倒是，生命的美妙就在于折腾，做别人做不到的事，看别人看不到的风景，成为人生精彩的注解。”秦月道，“学云说得不错，你天资禀赋很好，不能埋没了。妹啊，好好生活。”
“我一定向前看。”罗霞高声道。
“你得向前看。”雷云文化杂志部，雷荣小心翼翼扶着云云，满脸慈爱之色，却仍旧不忘“教训”罗学云，大谈生意经。
罗学云则坐在沙发上眼观八方，一边看着月月在办公室跑来跑去，探索一切新奇之物，一边注意着云云的表情，看他有没有不想跟雷叔叔玩的意思。
“我已经很向前看。”他说道，“就是看得太清楚，才不想你一头扎进去，最终惨败。不说远，至少千禧年之前，还是以电视剧为根基。”
雷荣之所以大放厥词是有理由的，今年以来，雷云文化仿佛撞了大运，引来井喷似的爆发，两大杂志销量腾腾上升，有合作者主动过来磋商，询问异地发行的事，尤其是武侠杂志，堪称光彩夺目。
修真世界大有刷新沉珂之感，在一众流行的古代武打中标新立异，令人耳目一新，读者热评如潮，来信纷繁，雷云文化借势推出“探索新星”的作者培养计划，以后武侠修真类型为主流，推动作者新星登场，承诺简繁体出版、影视剧改编、漫画改编一系列优质资源。
第一个对象，也是起示范标杆作用的，就是修真世界，为此罗学云特意通过清兰先后入股黄意的出版社、马荣城的天下出版，再加上跟昌达电影的合作，雷云文化的支撑，基本上一条龙齐全，足够开发IP。
值得一提的是，马荣城就是中华英雄和风云的漫画原作，早期跟黄玄生一起共事，黄玄生就是神兵小将的漫画原作，当时黄玄生麾下汇聚一大批漫画奇才，创作出大量脍炙人口的畅销漫画。
可惜跟九州一样，太有才的人总是不能兼容，最终都要变成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的状态，才气财气，混淆一气。
虽然这项计划刚刚启动，但是优厚的条件极大震动小说界，一时之间武侠杂志风口浪尖，大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雷荣怎么可能不高兴？
若只是一处的成功，雷荣还能稳住，但没法子，编辑部的故事延续我爱我家的模式，取得不亚于后者的成功，令雷云文化声名大震，金银入库，伸出橄榄枝的艺术中心、投递名帖求入门下的从业人员，皆不在少数，随后在罗学云提示下，顺利开启白眉大侠的项目，一浪接一浪的成功尽在掌握，能不痛快？
当然，令雷荣失去理智的，还是双龙会的成功，跟陈昌达的约定是以合拍片引进，以国产故事的待遇登陆影院，没想到大获成功，三十五毫米级别的拷贝，足足订购三百二十块，达到上半年的榜首，一众主旋律国产片只有大决战之平津战役压住势头。
横向对比，前年引发轰动的妈妈再爱我一次，也不过三百九十多个拷贝，可以说是大大的成功。
于是乎，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雷荣提出要化虚为实，不仅仅占个名头，而是真跟昌达电影合拍，然后分享票房，电影来钱真是快啊，一张拷贝上万块，轻轻松松数百万到手。
罗学云瞧雷荣不以为然，继续道：“我就不说沉没成本，什么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就跟你掰扯掰扯现实，香江电影市场已经在走下坡路，人家都着急寻找出路，舍得让你分一杯羹么？
内地发行还是传统买断方式，连电影厂都恨得牙痒痒，你进来蹚浑水，真是闲的，哪有跟电视制作中心合拍电视剧爽快，立项之前销路就确定，不瞎搞根本赔不了，即便有问题也能及时收手。”
雷荣哼道：“所以我才说向前看，现在的发行方式制片厂不满，华影公司不满，海外片商也不满，都有着迫切的动力推动改变，从版权买断到票房分成已经是势在必行。
此时雷云入局，展示制作实力，创造历史成绩，将来发放制作许可证，雷云是不是要排在前面？对于市场开拓，雷云若是先行者是不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罗学云无语：“制作许可证对你来说难吗？有必要搞这么一步？先行者确实地位崇高，声望威隆，但却未必是最后的胜利者，你多翻书就知道，先冒头的一般都不是笑到最后的。
你再好好想想，为什么几乎各家都不满意的发行方式，能维持这么长时间，也该明白里面水有多深，听我的，专心电视剧杂志，这些东西赚钱不比电影慢，要是还嫌不足，音乐部也搞上，卖录音带，狠狠地卖。”
“粗俗。”雷荣瞥了一眼，说道。
“别告诉我，你帮人家发行了一回电影，就沾染上这高雅的艺术，连赚钱的事都瞧不上了。”
“乌泱泱一群人在电影院喝彩，带来的成就感到底超过不知多少人看过，观感实际如何的电视剧。”
“你要是这个心态，我建议你好好反思反思，究竟是赚钱重要，还是……还是获得赞美重要。”罗学云道，“如果是后者，我建议你选择更直接的方式。”
“什么方式？”
“写书、唱歌、当演员。那一麻袋接着一麻袋的读者来信你也看到了，想要赞美无非是给大家制作精神食粮，大家高兴了，给你喝彩，竖起大拇指，远比当制片人或者出品人直截了当。”
雷荣摩挲着下巴，很是遗憾地摇头：“若是我再年轻十岁，或者跟你一样丰神如玉，倒是不怕腆着脸卖弄，现在不成了，我儿子比你俩孩子加起来都大，还搞这些，贻笑大方。”
“那不就得了，搞电影能得到的，电视剧书籍音乐都能平替，你又不是艺术世家，生来受到熏陶，没必要东施效颦。”罗学云说完，“不过话说回来，关于我的问题，你还是仔细想想吧。”
“什么？”
“到底想要什么。”罗学云幽幽道，“我不是想给你做人生导师，只是看你的状态，总是觉得玩票更多，开心有，快乐有，意义嘛，也能寻到一点，就是整个人不对味。”
雷荣道：“你是觉得我不珍视雷云，还是没把雷云经营好？”
“都没有，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热爱的事业。事业是能给你带来成就感、带来喜悦、热情投入不知疲倦的东西，不是为了挣钱而敷衍的工作，不是某种不喜欢却必须尽到的义务。”
罗学云长叹口气：“前几天我见了一个朋友，或者应该叫亲戚，从小到大跟他说过的话，见过的面，数都数不清，然而我却一直都没看清他，只觉得认识他这么久，光是记住一个名字和后面一连串的标签，忽视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过得好不好。
然后我就想到你。”
雷荣拍了拍桌子上的大哥大：“我过得不好吗？”
“或许可以更好。”罗学云道，“城里乡下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几次真正能选择的机会，没有认清自己、追寻生活的机会，但是你有。既然有，我不希望你浪费。”
雷荣哂道：“冠冕堂皇，难道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当然。”罗学云点点头。
“是什么。”“但不能告诉你。”
两句话几乎是同时说出来，雷荣瞪大眼睛，写满震惊。
“就像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这样的东西，抄不了别人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