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荣步了沈梅年后尘，憋在办公室一整天不挪窝，直到妻子打电话催促回家，才意犹未尽收起稿子。
“奈奈的，我开个玩笑而已，这家伙还真整上了，难道真有神仙修行，天生奇才？要不然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读完首批稿件的雷荣彻底明白沈梅年的感觉，挠心挠肺的难受，仿佛刚开始戒烟戒酒的那种滋味，空落落的，干啥都不是滋味。
能有这种情况，他就已经无法评判小说好坏，只是断定，受欢迎的可能性极高，连他和沈梅年这样的专业人士都能征服，何况普通人呢？
至于是否具备文学性，有没有艺术价值什么的，大可不必论，连武侠小说本身的地位尚且都难以稳固，更别说这本离经叛道的修真世界。
离开公司之前，雷荣先后给罗学祥、张光辉去电话，询问罗学云去向，得知尚未返回陈清，赶忙叫他们拦住，说要请客吃饭。
“老罗啊老罗，你可害惨我喽。”
有间商务酒店，雷荣拦住罗学云，大倒苦水。
“读了你的修真世界，到现在都缓不过劲。”
罗学云眼睛一亮：“哦，这么说你认可我的作品？”
“我认可，但无法点评，只能交给市场。”雷荣抱拳道，“我现在是诚心诚意想要尽快刊载，瞧一瞧市场反应。”
罗学云亦松口气。
他没有过故事写作经验，以前都是看的多，毕竟嘛，看人挑担不费力，上手一篇愁断肠，写武术说明的时候，也不考量结构，光是咔咔分段的说明文，最多打些机锋增加趣味性。
修真世界是小说处女作，但不能完全算是原创，创意上借鉴龙蛇演义和飘邈之旅，再加上未来生活的私货，等同一本伪百科似的后现代武侠小说和先锋修真小说创作试验。
完全可以化作两本书的，罗学云偏要融在一起，以精彩但冗长的都市国术卷开篇，要不是在这个“莽荒”时代，还有雷云支持，恐怕不容易过稿。
但没想到雷荣阅读反应良好，连专业编辑沈梅年都被折服，看来流畅的节奏做核心，推动故事发展，不对文字精雕细琢的网文写法，并不会因为超前就被弃之敝履。
当然，核心原因还是故事新奇，罗学云修行以来，对武术技击和道家理念可谓手不释卷，写起来有种亲身经历的真实感，仿佛主人公断断续续的叙说，以至于白则白矣，质朴纯真。
他只写一本，所以这一本必须得有意义，就像雷荣现在这样，不断追问剧情，苦苦追问后续，只得到一句：
“我还没想好。”
“歹毒。”雷荣愤慨道，“书名为什么叫修真世界总该讲讲吧，明明是国术修行，怎么就是修真呢，修真是道家修行，不该有神仙法术吗？”
“保密。”
开玩笑，核心剧情怎么能剧透，罗学云可是很期待，将来读者看到主角打破虚空，进入修真界，究竟是什么感受，惊为天人还是臭骂不已？不管怎么说，这种换地图的方式，肯定要成为无数人模仿的鼻祖。
武侠小说，或者说通俗小说的更新换代，就是创作者不停思考，不停尝试，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内核不改，形式和内容上却要明显变化，若非金古梁温黄独树一帜，在三侠五义这种古典演义上创新，哪能坐拥武侠大家的名号？
然而名家为何仅有一掌之数，便是个人造诣不同，不是所有人都有还珠楼主般的超绝才情，把想象和故事写得精彩纷呈，也不是所有人都跟古黄般，瞥见武侠窠臼竭力创新，大多数作者和读者类似，都是在前辈的框框里打转。
只是随着时代发展，创作者越来越多，内容越来越丰富，架空、穿越、重生、异世界这些藏在故纸堆里的蛛丝马迹，终究会被后来者翻出来，发扬光大，如此才能流行不衰。
雷荣气道：“你牛皮，我认输了，以后读者来信，我一份不落全送你家里，看人家怎么骂你的。”
罗学云哈哈笑道：“与其关心别人怎么骂我，不如多把心思放在雷云文化的经营层面。
写作跟做生意差不了多少，倘若修真世界能得到读者欢迎，势必会有模仿者，雷云要敞开收稿，然后擦亮眼睛，挑选出优秀的作者，将之纳为雷云文化专属合作伙伴，为他提供稳定的刊载出版、动漫动画、影视改编等机会。
若是中间有帅哥靓女，也肯出来活动，不妨为他们打造人设，营销他们是年轻武侠代表、金古梁温黄之后接棒武侠江湖的少侠等等，求新求变，另辟蹊径，这才是雷云文化从成熟行业一众大佬包围中，后来居上的真正法宝。”
雷荣恍然大悟：“原来你写修真世界不光是跟我怄气，还是为雷云发展呕心沥血，想推陈出新引领潮流，令雷云占据新武侠的龙头，真叫我惭愧，没参透你的苦心，只不过……”
“有话直说。”
“是不是有些歪门邪路？写作到底质量取胜，能获得读者青睐，舍得购买杂志和书籍，才是真正的优秀作者罢，你说营销什么年轻武侠、接棒少侠之类的名号，怎么跟造星似的，树立偶像呀。这样吸引来的读者，是真正的读者么，肯掏钱消费么？”
罗学云奇道：“你也不是文化人，怎地忽然有操守起来，做生意难道不该是有钱就赚么，这一套又没骗人。”
雷荣哼道：“我就算不是文化人，也不是坑蒙拐骗的奸商。”
“奸商倒不至于，不过是促进雷云发展的小小手段而已。武侠市场实质上已经衰微，以四大名家为首的庞大江湖，所创作出来的故事，早把两地读者喂到厌烦，大量跟风之作，毫无创新的模仿骂名不少。
内地读者市场之所以繁荣，也是因为有个时间差，正版盗版齐心协力，优中选优，把代表作改成简体版发行，才显得武侠作者都好厉害，各显神通，读者看得眼花缭乱，痛快不已，这完全是因为本土销量不行的，书商根本不愿意浪费人力物力。
但存粮是有限的，再怎么慢，二三十年也该补完课，到时候老读者需要新作品，新读者需要新口味，你站在雷云文化角度，应该怎么持续盈利，稳稳活下去，而且越活越好？”
雷荣陷入沉思，喃喃道：“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创作要变，跟修真世界一样，多做创新，经营要改，全方位兑现作品价值，各种改编以及拉上作者本身，就像拍摄白眉大侠似的，借助单老评书打下的效果。”
“漂亮。”罗学云打个响指，“今后武侠市场的繁荣，得靠影片游戏反过来带动，雷云若是看不清形势，死死追着杂志销量，将来难免跟武侠小说一起淘汰。”
“你这想的也太远，香江宝岛吃多少年武侠红利，雷云就吃多少年好了，干嘛考虑三十年以后。”雷荣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家伙脑袋到底多少点子，这也懂，那也明白，怪不得你发财，我是真羡慕不来。”
“我对雷云的期待不止如此，你若……”罗学云停顿片刻，改口道：“若是赚钱都不积极，我也没什么话好说。”
“哈哈，赚钱肯定积极，不赚钱包里哪有大哥大装着，再说，算账时财源滚滚的感觉，那可是怎么都无法比拟的痛快。”
…………
玉阑晚报的记者陈晨看到雷云文化的招聘广告是在一个月以后，刊载在电影月刊和武侠杂志上，若是罗学云未曾跟他提过邀约的事，这个广告页他决计不会留心，但说过之后就刻下痕迹，变得非常显眼。
“招聘岗位这么多，待遇这么丰厚吗？”
看到具体内容，饶是工作稳定的陈晨都忍不住心怦怦跳，私营企业的广告极其符合他的身份，就是不讲奉献，不问精神，只是挥舞着钞票，用真金白银砸人，字里行间透露一个精准的意思：“过来，一起发财。”
若只是重金厚利，陈晨也不会这么心潮澎湃，关键雷云文化前途看起来当真远大，影视方面连续制作我爱我家和编辑部的故事，收视率名列前茅，多家电视台引进，各路媒体报道，还官宣要拍摄单老的评书白眉大侠，于业内可谓是冉冉升起的新星。
杂志方面更是了不得，电影月刊生动有趣，娱乐性足，某电影上映前来讲讲拍摄故事，顺路宣传鼓动观众去影院看，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几乎成潜规则，尤其是新出道声名不彰的演员，若是能上个新锐封面，请摄影师拍得好点，就容易被导演看重，得到进组机会。
武侠杂志则以温凉玉黄意两个后武侠大家为标杆，不断吸引新作者加入，对读者具有莫大趣味，因为这俩人还在推出新作品，内地读者要抢先看只能买武侠杂志。
若是全本旧书，雷云的珍藏版本更是值得入手，不光增加插画，人物地图海报等相关周边，还有不限定数量随机发放的作者亲签。
这么一搞，直接和盗版书商区分赛道，让雷云文化异军突起，成为武侠领军新势力，把那些早早刊载出版香江武侠的前辈，统统压倒，对方都是官方出版社，没有这么多花活，被盗版冲击得不要不要的。
而上期新连载的修真世界，则让市场又是一变，也是陈晨迫不及待请人购买武侠杂志的原因。
约莫是武侠出自任侠，跟古代王朝背景密切相连，是以作者执笔，往往都寻古觅旧，跟历史风流人物交际，看第一本当然很开心，没想到那些大英雄还有这样江湖的一面，可看久了，难免疲倦。
你这样写，我这样写，他也这样写，能不能有点新意？特别是虚构的主角牛皮哄哄，镇压当代人杰，却依旧眼睁睁让故事沿着历史走向回归脉络，岳武穆救不出来，天地会完成不了刺杀，憋不憋屈。
似古温两人侦探推理结合武侠之所以兴起，不光是行文风格标新立异，也等同是打破这个圈子，带来新风新气。
修真世界则更加决绝，直接转向未来，以幻想未来生活勾起兴趣，把武力不如火力的时代，坚持国术的故事娓娓道来，明劲暗劲化劲的武术境界划分，门派集团组织的新旧冲击，浩荡果敢的人物性格……哪怕是陈晨这样自诩“博览群书”的老书虫，都暗暗叫绝，大有启蒙开眼之感，觉得只要借鉴修真世界的故事延伸，这样不重文字的小说，我上我也行。
“青云真人……”
合上书页的陈晨长出口气，新一卷的修真世界已然看完，那个世界才缓缓退去，智商重新占领高地。
难不成这个作者青云真人跟罗学云有关系？
陈晨不得不怀疑，作为玉阑人，他对罗青云的名号可谓如雷贯耳，点石成金、武术扛鼎之类的闲话没少听过，《武术》出版时也响应增强体育运动的号召买过，若非如此，他不会自告奋勇抢下采访罗学云的机会，并坚持拍一张形神兼备的艺术照。
两书类型不同，行文风格大相径庭，武术主科普说明，更多是实实在在的动作和虚无缥缈的背景介绍，修真世界主趣味阅读，偏向畅快迅猛的节奏感，不在细节处凝滞，但却在某些地方有惊人的相似，例如频繁使用的比喻，带着俏皮轻松的意趣，帮助读者对专有名词形成概念。
尽皆读过的陈晨，有着相当强烈的熟悉感。
如果罗学云亲自给雷云供稿，是否意味着他很看好这个行业，先前邀请自己加入，并非是随口说说？
陈晨不得不犹疑，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毁就是半辈子。
“可以骑驴找马，先把我写的稿子递给罗学云斧正，若是他看上，给予刊载的机会，就暂时不动，若不行也可拉近关系，请他保驾，以求进入雷云能得到器重，不必陷入坏职位，艰难向上爬，要都不行，我怎舍得辛苦熬出来的位置。”
说干就干，陈晨将模仿修真世界创作的小说誊写一卷，然后拨通青云总办的电话约见罗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