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罗学云的预备没错,黄东代表羊药方面明确表示不愿意出手王阿吉商标,哪怕有华锐居中调和都不成,一方面他们不仅生产王阿吉传统凉茶,还有许多保济丸、痰咳净之类的中药,另一方面就是因循守旧,不喜改变。
即便罗学云降低要求,买断药品以外的商标使用,亦被严格拒绝。
他算是理解王家后人的痛苦。
王阿吉这事说来实在话长,作为道光年间的老字号,素有凉茶始祖之称,后人继承时做成一家三支,即在王阿吉后面注明什么记,改造时期内地分支和其他字号一起成为国营企业,原本给予王家后人的股份分红亦在纷乱中没收。
开放后决定改造完成的私人股份不予退回,因此内地分支就被踢出局,仍旧经营凉茶的也不能打着祖宗字号,只能叫清凉茶。
或许是重振祖宗荣光,后辈义不容辞,也或者是老字号天然带着巨大利益,王家后人对王阿吉的字号一直念念不忘,其中香江分支始终经营王阿吉凉茶,并率先实现水碗凉茶—凉茶包—凉茶粉—凉茶饮料的载体变化,号称拥有海外商标。
但是海外市场很不景气,想进内地,持有王阿吉商标的羊城药业不可能避开,于是乎便跟想涉足凉茶行业,苦无知名度的陈某一拍即合,授予配方,并建议陈某向羊药租赁商标使用。
然后就是后爹养大,亲爹眼红,再加上王家后人搅局,愣是在凉茶饮料巅峰时候,自相残杀,最终在饮料市场越来越发达的时候双双落幕,而彼此之间的官司,仍旧不能厘清。
静下心来一想,罗学云发现进军凉茶饮料市场,将会面对跟陈某一样的困境,若是自有品牌新创,很难快速打开局面,即便打开,以王阿吉的知名度容易有样学样,踩在前人肩上,轻松窃取歌命果实。
若是借用王阿吉的名号,较容易迅速破局,可羊药不愿出售商标,即便获得饮料等几个重要领域的商标,也架不住人家将来借东风,蹭着名气在其他领域发财。
先前罗学云搜集王家后人情报,是做两手打算,一则获得完整配方,并邀请加入站台,可迅速夺得正宗阵地,二则搅混水,以后人名义起诉羊药非法盗用先祖头像等等,期望能收回字号。
但目前看,很不乐观。
“抱歉,说不通。”华锐道,“技术配方什么的可以出售,但是商标不行。”
罗学云道:“没关系,青云另起炉灶就是,我这次回去就召集人手,到花城注册分公司建设厂房,到时辛苦华总指点。”
“应该的,这次是我没办到位,弄成夹生饭,倒是青云不计前嫌,还肯过来,该我道歉。”
“华总言重,花城自古繁荣,若要做大事业,近现代以来,谁能不来花城?青云能受邀走上更大舞台,是得到认可,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在意些许波折。就是王阿吉饮料没做成,是否让华总难堪?毕竟你忙前忙后,牵扯太深……”
华锐淡然一笑:“做工作哪有不出错误,不挨批评的?小事一桩不必再提,反倒青食分公司的事,还请罗总上心,你要做成,就是对我最大支持。”
罗学云点点头,道:“别的不说,凉茶我一定做成给华总看。”
“静候佳音。”
罗学云不能事事亲前,主持花城大局一定得有能干之人,私心论,他期望范兴宗回来,有实战经验之后,将来接手青云食品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资历功绩邦邦硬,想黑都黑不了。
但问题是范兴宗尚未回国,而且一有事就让他上的作风,好像青云洞中无人,将他视作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不利于沉淀和牢固根基。
什么叫牢固根基,就是固定在一个分厂干得时间长远些,有些关系稳定的上司同事和下属,企业是庞大的组织,不是三五人的小组,当上组长只是名义,并不意味着他就能让组员服从,跟着他的指挥棒踏踏实实做事。
乃至于许多事罗学云都调和不及,从青云菜业开始,就一直有人说酸话、捣秧子,嘴服心不服,面善心不善。
几次三番的折腾,算是击溃罗学云将青云视作“大伙的家”、“集体企业”、“齐心爱护”的美好想象,转而乾纲独断,哪怕被人背后嘲讽臭骂都顾不上了,众口实在难调,万众很难一心。
当然,如果罗学云前世曾细致了解过宣传每个村民都能分到住房,拿到百万分红,一切村里保障的地方,后来情形如何,恐怕不会有这么多美好遐想。
此次顺势答应华锐设立分厂,亦是罗学云看透想透,诚然青云扎根陈清玉阑,可能将家乡带起来,但也很有可能带不起来。
不说陈清能提供的外部条件,光是青云内部,就潜藏诸多危机,清兰终究要退场的,届时青云食品能不能持续吸引到类似卢鹏孟永厚这样的尖端人才,实现科技化专业化现代化的企业生产管理,很值得打一个问号。
高素质人才为什么不去大城市挥洒汗水,创造明天,反而要来陈清这穷乡僻壤,青云能提供什么,丰厚的薪水,稳固的保障,还是被当地人占满位置的管理层,以及动不动就说方言的职场习气?
可能是某些人对扶持厂的叽叽歪歪,让罗学云寒心,也可能是他心中本来就抱有赐予的观念,愿意乐善好施,却不愿意底下人张口要抢,还有可能是他单纯心累,想轻松点,总之放眼全局,冷淡总厂已成定局。
随着市场发展,甚至于总厂只保留一两个事业部,几个品牌,其他的全部独立出去,申龙辣条、阿嬷豆瓣酱、福凤来食用油这些独立商标,本来就是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当初考量的是培育到一定程度,能经受风浪,现在来看,反而要放出去才有可能壮大,就好像独立团出去,独立师回来,也能让总厂职工有危机感,别总是一副咱们最厉害,是功臣该享受的模样。
“就点沈长明的将好了,人家经过考验,该兑现承诺给予机会,寒了心就不好,这边再让李晓晴多多协助,遵照青食模式,有成熟经验,能快速上马。”
罗学云心意已决,便迅速拟文件打电话,让各部分行动起来。
……
“我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陈清,袁晓成放下文件,对着罗学杨无奈吐槽,“学云说是去解决麻烦,忽然又带来新的麻烦,难道还未觉跟清兰牵扯过深,问题多多么。”
罗学杨谨慎道:“不管怎么说,没有清兰帮忙,青云食品不会发展这么好,不管是合资身份,还是清兰本身给予的支持,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是知道的,那几年先是蔬菜鸡鸭都不能卖,慢慢自家养的能卖,然后才鼓励农产销售保障供应,一直到很久,开厂设厂才松快起来,不敢说没有清兰,就没有青云食品,至少现在不可能做到如此规模。
何况,青云能有如此超然的地位,正是一手青农抓住千家万户息息相关,一手青食不断出口创汇成绩斐然。我们不能因为人家提出正当的要求,就跟人家翻脸。”
袁晓成叹道:“说起来你跟学云是堂兄弟,但你对他一点不了解啊。学云对青云的定位就是本土企业,立足玉阑,发展家乡,影响力要以周遭三省为根基,除却江城分厂要作为大城市业务的支点,很早建立以外,省城庐州都没允许。
我跟他提过一次,他也是敷衍地说以后以后,现在果断要在岭南搞分公司,甚至明确进度表,点名要沈长明按照江城分厂的规格,召集相应人员过去,态度坚决不容质疑,这意味着什么?”
罗学杨缓缓道:“粤台引进《我爱我家》,公司趁势在花城首发冰红茶,广告铺天盖地,效果拔群,产值连翻。学云在花城布局,或许是响应势头,毕竟他也说了,花城业务不与总厂、分厂相同,是因地制宜,面向岭南。”
“我真的很羡慕你的心态。”袁晓成幽怨道,“以青云食品而言,总厂和分厂之间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业务种类和规模不同。随着江城分厂壮大,以橙汁起家,鲜橙多、果粒橙、荟萃百分百,还有大头雪糕、老棒冰,势头之壮,底气之足,总厂只有饮料事业部可以勉强抗衡,其他几个事业部慢慢落后了。
偏偏人家还是大城市,招人容易,素质还高,交通便利,原料丰富,优点数不胜数,人员和机构越来越充实,苗头已经不好遏制,现在又来个花城,若是将来都超过总厂,清兰顺势让青食总部搬迁,咱们陈清就要没落了。”
罗学杨眉头微皱,道:“如果真是那样,就意味着陈清零食之乡的战略失败,总厂不再具备领头羊的优势,将陈清打造成食品企业发展的便利之地也将不能。
这种情况下,为了青云食品的未来,搬迁总部又如何呢?总不能死死按在陈清,最终拖垮。老袁你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自己受委屈,就掀桌子砸锅,大家谁都别想好吧。”
闻听此言,袁晓成才醒悟自己错了,错得很厉害,罗学杨沉默寡言,不代表看不出问题,管着总厂,亦不代表偏心总厂,也许他瞧出罗学云的变化,只是不说出来,以行动表示支持,偏偏自己挑明,要拉拢他。
可是,拉拢他做什么呢,难道真掀桌子,带人闹腾,阻止罗学云开设分厂?且不说能不能带到人,就算能带到,又有什么用,青食一头被青云捏着,一头被清兰把着,总经理本来就只是执行人。
瞧见袁晓成陷入沉思,罗学杨低声道:“老袁,我觉得你要舒缓心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明天罐头闹出的风波,若不是你长久以来对刘明现隐隐的不满,对厂里职工暗暗的放纵,不会闹到人尽皆知,传到学云耳朵。
说句不好听的,中下层职工不在意股份,不在意管理权,只在意能不能拿到工资奖金和逢年过节的礼品补助,一天辛苦下来,不是想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想喝酒划拳吃饭,除却少数人,谁有精力关心公司文件,有什么章程,去工会持股会闹腾啊。
学云对扶持厂风波生气也好,想要改变战略也罢,你沉心想想,究竟是对普通职工心寒,还是对谁不满意。你俩是很早朋友,他年纪还比你小,有些话有些事才没有戳到底,但有前车之鉴啊。”
什么前车之鉴?青农市场销售不想吃苦,希望所有收获都能青食包销,声势闹得不小,田秀禾没压制住,叫公司上下无人不知,之后罗学云就强调两家公司分离,以总公司统摄,各过各的,休想搅在一起。
此后,田秀禾地位节节下降,直到钟乐投奔,彻底成为管家,大事几乎转交到钟乐手上。
袁晓成垂下双手,慷慨激昂重归平静。
田秀禾的事情很明白,他才具不足,陈清厂的事情呢,是自己疏忽放纵不称职,还是心怀鬼胎暗操控?关键还有跟刘明现闹腾的前科,恐怕在罗学云眼中更难洗白,可恶的是自己全然没察觉,只顾着跟他吹嘘青食成绩。
袁晓成不禁想到从前,罗学云计划青云职工持股时说过,股随人走,辞职或者退休,就不再持有股份,也就无法分红,但他许诺,会在其他地方补足。
比如将优选、雷云这些他投资的公司股份放在一家里面,然后让自己在这家持有部分股份,以至于将来哪怕孩子不济,也能有一碗饭吃,若是有本事嘛,给下一代创业或者怎么样也行。
等于是,罗学云不光将自己当作经理人,更是兄弟朋友,一起打天下的战友,将来要一直好一直亲密的关系,但现在……
“我究竟在干什么呀……”
袁晓成低头,双手遮住面庞,喃喃道。
罗学杨见状,唯剩叹息,知足常乐和自知者明这两件事,真的很难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