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袁晓成跟陶莹会有更多共同话题,相对来说,他们的心“更狠”更坚决,陶莹劝说的要义可以归结为一句话,青云的职工都是我兄弟,但不拼搏不奋斗不服从的不是。
在她看来,罗学云对青云食品,对青云公司太好,好到没有原则,好到不像是一家公司而是善堂,若说是激发动力增加效益,尚情有可原,若纯粹做好人,乃至于别人蹬鼻子上脸,对大老板指指点点阴阳怪气,就该反思是不是哪里出问题。
屁股坐在清兰利益上的陶莹,对折减自己利润的行为,忍耐度是有限的,她管理的不是慈善机构,而是投资公司,她可以忍受老板是庸主,目光很差,找不到盈利的正确机会,却不能忍受老板明明看到商机,非要执着挖坑自陷,浪费天赋可耻。
罗学云揉了揉眉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希望以后你关于青食的事情,能提前问过我,至于其他厂,你照章办事,不要过分可以么?倘若你不想加大内地项目投资,我不拦你,我授权你投资你想投资的地区和企业。”
实打实讲,罗学云不想跟陶莹翻脸,一块石头捂个五六年,都会热乎的,何况人跟人之间的相处,对他的要求,陶莹一直都完美执行,包括安安静静代持股份,不泄露他真实股东身份,勤勤恳恳践行战略,将投资建厂这些事做得很好,最起码清兰在玉阑跟江城声誉很好,公司和陶莹没少得到表彰。
但是吧,陶莹不是咸鱼,虽然被家庭耽误许多精力,却依旧想把清兰做得响当当,而不是不上不下,徒有虚名,联合制造专攻小家电和游戏机的成功,奠定她的信心,昌达电影公司的兴盛,则助长野心。
她越发觉得清兰应该走捷径,做优质项目,而不是当老妈子,去建一个又一个小厂。
当然,根因可能还是罗学云的双标,对青食到电子厂打火机厂磁带厂这一系列的合资厂,太过呵护,小心翼翼非常珍视,命令或者逼迫清兰为之服务,调度资金人手解决问题,还不让随便分红,不让严厉插手管理等等,对比同行很是憋屈。
憋屈就没有成就感,没有成就感就不舒坦,不舒坦就琢磨着冷不丁来那么一下。
“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陶莹道,“无论青云也好,清兰也罢,都是你的工具,都是你达成目标的棋子,任何时候工具的作用都是满足使用者的需求,而不是成为使用者的负担。任何时候,你都不该对青云屈服,你都可以对清兰说不。”
话说到这份上,罗学云意识到陶莹已经是掏实底,若是不给她明确的态度,恐怕两个人终究要分道扬镳。
“你不用提醒,我很明白。”他道,“清兰的资金分为三部分,一部分持续跟进和陈昌达的电影合作,一部分交由你自由发挥,只给我留一部分用作我在内地投资。你可以扩大清兰投资部,去做你认为对的业务,我绝不恶意阻拦,好么?”
“当然可以,今后内地业务我会全部转给李晓晴负责,不打折扣完成,你说一句,她动一步。”陶莹道,“我不是想争权夺利,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清兰若要持续存在,它的未来在香江,不在内地,若不是联合家电跟昌达电影的分红,清兰有多少威风可耍?”
罗学云抚掌大笑:“我不想劝你如何如何,咱就比比用相同资金,十年二十年以后,究竟谁的投资获益更高,谁能让清兰立足扬名。”
“一言为定。”陶莹道。
…………
陶莹一番折腾,让罗学云明白,高官厚禄这种东西确实非常能提聚人心气,但要包打天下,对所有人无往不利,让人彻底安静无杂念,也是痴心妄想。
永远有人心存理想,坚持他认为对的事,永远有人贪得无厌,对利益得寸进尺,永远有人挑刺,宣扬他的不满意,永远有人冷静,安安静静做事……妄将一切混同,妄图一劳永逸,妄想一呼百应,交口称赞,都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如果要坚持青云的事业,有时就得一意孤行。
譬如这招突然袭击,把自袁晓成以下,罗学杨、孟永厚、陈帆、谢裕等大大小小管理者们的自傲自豪,粉碎得一干二净,就好像辛苦干了一年,家里买肉买酒,正要庆祝过个肥年,债主上门讨债,还是一时半会还不完的那种大债主。
若是债主不通情达理,死活说不通,完蛋,眼前昂扬骄傲之声势,立刻要中断,从前吹气式的膨胀,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的便利消失,惶恐不自觉浮上心头。
此番阴影持续数日,搞得袁晓成都有些抑郁,一方面他要承担上头的压力,以青食为代表,后面跟土豆似的牵连一串,都等着他的消息,另一方面,登高必跌重,借青食风飘多高,摔下来就多惨,想想都可怕。
眼巴巴苦等罗学云消息的袁晓成,忽然听到清兰松口,只要他们准备计划,明年开始小规模启动,差点没原地起跳。
好家伙,龙头铡凶光凛凛,砍下来却是个木头的,大起大落,让他有劫后余生之感,发誓不敢再将清兰抛诸脑后,对罗学云更是五体投地,青云没他不行,根本不行。
“还得是你。”
长途电话接通,袁晓成不顾价格,十分投入地一番哭诉,将罗学云夸成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神人。
“好了。”罗学云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别学小孩子哭哭啼啼。吃一垫长一智,将来对待清兰是不是更有底了?是不是明白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靠自己最扎实的道理?好好整顿整顿,今后青食要更加独立自主。”
“必须的。”袁晓成止住煽情,道:“青食必须要增强独立性,青云也必须要有照顾青食的能力,先前商讨的扶持厂更改计划,我觉得要变一变,像明天罐头、辛大叔糖果这种有能力给青云带来利润的厂子,绝不可以推给别人,否则青云的盈利结构太单薄了。
青农投资大,回报少,青食要跟人分,摊子铺得太大,厂区扩建和职工扩招把利润吃下去太多,我们不能无脑赤膊上阵,如果罐头糖果这些厂子,综合下来的收益高过青食自营,哪怕合作老板挣得多些,我们也要忍受。
只要做好两方面铺垫,一是代销他们的货物,同样收手续费,另一方面,鼓励和协助他们去拓宽销路,不能忽视他们的力量,不能放大青云的本事,我们要清醒一些……”
隔着电话线的罗学云分外感慨,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明白,忽然之间袁晓成就认清现状,就学会妥协,就知道从全局角度,审视青云。
“你们好好商量,就照这个思路办吧。”罗学云一锤定音。
青云摊子铺得大,内底虚实自家人瞧得清楚,喜忧参半,外面人可雾里看花,不明就里,他们只觉得炙手可热,难以抵挡,简直是狮虎级别的对手。
王阿吉凉茶就是其中一位。
去年,青云食品出口香江百佳,声势威猛,过关之时引人瞩目,便有人提出怎能不在花城销售,难道香江同胞喝得,我们喝不得?
于是乎,青食便在花城设点,同时加大投入,铺开本地市场,过程中罗学云认识一个叫华锐的朋友,极力邀请青食设分厂,他实在难拒绝,只能用王阿吉的经营策划赠送,权作诚意。
王阿吉凉茶策划虽然中规中矩,但囊括内容周全,别的不说,光是按部就班来,就有七八成成功率,一来早有知名度,等同具备IP,二来符合华南口味,顾客接受较为容易。
谁料羊药整个大半年才堪堪出成品,一上市就受到冷遇,经营方人心浮动,有人觉得这是华锐不尊重科学的胡乱指导,没有市场依据,也没有实质帮助,光凭一本策划书就上马,草率得很,也有人觉得是他们没找到方式方法,属于自己笨不该责怪别人。
人心不齐,事就难办,经理黄东被推举出来寻找华锐,摆出一份光棍姿态,要么搭把手给帮助,要么咱们撂挑子。
华锐得知消息,差点没把茶杯摔碎,什么人这是,坚持一年都做不到,光想等靠要。
“分析失败原因没有?”他冷冷道,“要什么资源帮助,给你们能保证做到多大?”
黄东讪讪一笑。
“糊涂!”华锐气极,真想动手打人,他不得不接受事实,不是所有同志都懂得市场经济,都有勇气有志气有本事跟复杂的对手竞争。“凉茶为什么卖不出去,是顾客不喜欢口味,还是顾客不知道?”
黄东道:“我们做了小范围的品鉴,厂里职工和职工家属都很满意,说是很有传统风味,就是商店售卖效果不佳,我们绞尽脑汁联系的几家门市部和供销社,情况很差。”
华锐彻底绷不住了,脸皮抽动,喝道:“供销社什么积极性,都快被个体户挤垮了,你不去找小卖部,不去找小商小贩帮你宣传,脑子究竟有没有做事的概念。”
黄东委屈道:“咱不是对标青云茶饮料么,人家的产品都能在供销社百货商店卖得很好,我们也该行的啊,就摆在他们旁边,走过路过都能看到。”
“没看电视还是没看报纸?青云食品铺天盖地的广告你没瞧见过?公交站牌贴着青云冰红茶老大的图片,你也没看到过,是不是不需要坐公车上下班?”华锐吼完,摆摆手道:“你走吧。”
“那这事?”黄东探问道。
“你们怎么想的,甩掉还是接着干。”
“听领导的,您叫我们怎么办就怎么办。”
“回去等通知吧。”华锐冷声送客,黄东不是要听领导的,而是要他背锅。
他真气得要吐血,若是黄东等人玩命去做,真是路走不通,自己背锅就背锅,现在倒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跟挤牙膏似的,没有一点解决困难的主观能动性,撂挑子还要不沾身,可真是会玩。
华锐捏着报告,想起罗学云,难道非得是私营企业给自己赚钱,才有不催而奋发的积极性么?不管怎么说,得问问他,也算是解铃还需系玲人。
拨通青云食品驻花城办事处的电话,刚好得知罗学云到香江,返回时要顺路过来视察的消息,越发坚定求助的信心,这么巧的事就像命运安排,或许是一种预示。
“罗总,好久不见。”
华锐请客,罗学云自然不好拒绝,于是欣然赴宴。
“华总风采依旧,只是眉宇愁思难解,是否近来有什么烦心事?”
“嚯,这都让你看出来了。”华锐瞧罗学云上道,当即借坡下驴,将王阿吉的困境说明白。“罗总呕心沥血做的策划,搞成这般模样,我有愧啊。”
罗学云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打个响指招来服务员,问道:“你们饭店提供饮料么?”
服务员态度很好,答道:“有,可乐汽水、果汁绿茶、矿泉水,您喜欢哪种?”
“有青云绿茶么?”
“有的。”
“有青云冰红茶么?”
“当然有,今年的新品到处都在打广告,咱们饭店怎能少得了。”
俩人吃饭的地方规格并不低,唤作南园酒家,号称是花城三大园林式酒家之一,青砖绿瓦小桥流水,岭南粤韵闹中取静,实打实的老字号。
华锐异常惊奇,没想到青云系列的饮料居然打进饭店中,他平时吃饭都是喝酒,还真没注意这些,怪不得人家能成功,是有思路有决心的。
旋即,他就尴尬起来,听到罗学云问:“有凉茶么,王阿吉凉茶。”
“王阿吉得去茶铺和药店买,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店也有凉茶冲煮。”
“哦,难道你不知道王阿吉已经推出罐装凉茶饮料?”
“这个我还真没注意。”
罗学云微微点头,取出一张钞票,道:“辛苦你帮我们买两罐王阿吉凉茶,剩下的钱当小费,谢谢。”
一百!
服务员眼睛嗖地亮起来,一边说什么为客人服务是他们的宗旨,一边飞速拿过钞票跑开。
罗学云看向华锐,道:“华总觉得,要多长时间能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