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金常克离去，钟乐续上话题，说道：“就大北的情况而言，大型农用机械的使用范围确实极大缩小，仅有农垦系统的国营农场仍在坚持，普遍机械化的程度亦在衰减，原先我们预计的将毛熊机械转售给本地机械厂，让他们学习借鉴，置换中小型国产农机给青云公司的计划，可能要做调整。
因市场因素，机械厂对大中型农机生产研究的热情越发黯淡，不光是担心卖不出去，也缺乏这样的动力，金常克的提醒好像是在告诉我们，可以用卡车摩托的相关利益作为筹码，跟机械厂谈判。销售、维修、回收等等，可以给机械厂增加很多业务和利润，相较玉阑，大北总是离毛熊国更近，有什么技术、配件方面的问题，借助办事处便于交流处理。
这也跟青云之前的计划不谋而合，以玉阑机械厂和青云供应部的技术水平，应付国产拖拉机更得心应手，实在不行还能请原厂技术员指导，比直接用外国货好上太多。”
农业机械化概念宽泛，不仅是生产端要利用高效机械，覆盖所有符合条件的流程，从田间耕作的推土平地开沟筑埂、犁地耙田镇压、播种除草间苗松土追肥、拌药机喷雾机，到农田排灌的水泵喷灌机，到收获的联合收割机，再到场上作业的脱谷机扬场机烘干机等等，还要有配套的管理调度人员培训体系。
即便罗学云自忖血厚，不怕砸钱亏钱，也不敢说上来就追平国际顶尖水平，只敢从容易取代人力，显出极高效率的耕作、收获两方面开始，对于农户也更容易接受，令一些暂时买不起耕牛，犹豫要不要买耕牛的家庭，心里松快很多。
青云提供这两大服务，可让他们不再需要考虑耕牛的事情，若是青云能积累信誉，给他们留下费用不会猛涨，服务不会降低的印象，也就不用花钱购进犁耙等农具，总体算来更容易接受。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青云显然要有充足的农机，最起码玉阑一地农忙时能调度开来，否则宣传再多，让利再多，一季的失败就足够让多年积累的名声付诸东流，使农户对青云怀疑，从而退回去选择更保守的耕作工具。
农业机械，尤其是拖拉机收割机这种需要复杂设计、精密制造和较高技术含量的工业品，妥妥的重资产，寻常人家别说凑齐一套，光是拖拉机都要攒很久，在一两百的自行车都还是珍稀之物的农村地区，青云再家大业大都得慎重。
先用二手或者一手国产堆砌数量，给职工积累调度使用维修保养的经验，形成厚实的数据之后，才考虑升级不迟，因而就有这么一个计划，从毛熊国换来相关农机，直接在大北改造，变成适合青云的状态后再南运，若是不适合的，可在当地销售。
“毛熊国也是同样的窘境。”罗学云说道，“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无论公司也好，家庭也罢，都是先把大家伙当掉，一来可以要个好价钱，二来自己舍不得用，放着放着还怕坏。”
钟乐建议道：“最好还是提高中小型农机的比例，不光更适合青云使用，转手销售也容易被顾客接受，按照青农发展的计划，将来肯定要升级工具，届时总不能直接当废铁卖掉。”
“你想得倒远，农机服务部还没成型呢，就想着以旧换新，用更好的机械了。”
“我是对公司有信心，在国营农场裹足不前，私人公司犹犹豫豫的时候，罗总就在不惜财力物力，发展机械化科技化的现代农业。
就好像是勤练内功，看起来刀剑耍得还不如人家刚入门的弟子，十年后再比，青云这边是内功深厚不拘泥一招一式的大师，同辈师兄弟才想着补修内功呢。”
罗学云被逗乐，笑道：“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天下有识之士还是很多的，只是一时困顿而已，等缓过气腾出手，照样虎虎生威，别的不说，几大平原孕育机械化生产的速度可比我们快。
再者，青农就算拔得头筹，也不过是一域，放眼全球，仍是蹒跚起步，离精密精细高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钟乐道：“青农也毗邻平原不是？等过两年，咱们也广开分公司办事处，同样能获得壮大的根基。”
“有志气。”罗学云道，“你确实比秀禾敢想敢做，青农交给你才算走上正轨。”
“过奖了，青农的稳定离不来田总的付出，我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
“不必过谦，实事求是而已。对于毛熊国机械的引进，我会让范兴宗慢慢调整的，毕竟初次合作，总要给客户一点面子，若是挑剔来挑剔去，第一单就磕磕绊绊，后面恐怕更多问题。等熟稔了，自然要调整，让商品回归它真正该有的价值。”
钟乐明白罗学云的意思，等双方合作白热化，青云不需要或者判定价值不高的产品，注定要降价，比如摩托给高价，大拖拉机给低价，以此抑平趋势，不至于真跟卖破烂似的，什么东西都拉给青云，囫囵收下。
说到底，摩托使用范围广，城里帅气，村里潇洒，不像大型拖拉机，耗油高、马力猛，很难找到足够发挥用武之地的场景，即便都不开火的情况下，折旧亏损都比小型高。
“这件事还是得请齐德龙出头，他是本地人，大伙认他的面子，好谈一些。”罗学云继续道，“最基本的要求，等你回玉阑，车上须得压三五辆东北产的拖拉机和配套机械。”
“明白。”钟乐道，“你呢，是打算先回家一趟，还是留在大北督促。”
罗学云沉思片刻，道：“还是催一催齐德龙，让事情稍有个结果，顺便调集第二批出口的货物，也算有始有终。”
“正月没完你就走的，细细一算，快三个月了，不想公司，总该想孩子吧。”
“正是因为想孩子，才要沉住气，把这个贸易流程铺平锁死，后来人可按部就班办理，否则我前脚走，后脚喊我回来救火，才是愚不可及。对了，袁晓成决定让谁来大北坐镇？”
“袁总拟了个名单，想让你决定。太年轻的，怕兜不住场面，毕竟不是谁都跟罗总和兴宗一样，少年英才，做事老练，年纪太大又怕没有冲劲，怕跟家庭老是分离，最后生嫌隙，的确是很难决断。”
“那就有魄力点，从东北招人。”
“这……”钟乐迟疑道，“我说句不好听的，全是当地员工，就怕尾大不掉，把分公司做成自己家的。”
罗学云道：“现代跨区域跨国公司免不了要大量任用当地职工，哪怕是国际顶尖的企业，也常得选当地人或者当地籍贯者，作为总负责人，青云何能免俗？
不过是健全管理制度，严格账目管理，常态调遣新员工轮值，遏制损公肥私等行为，话再说回来，就算让罗学杨罗学平他们过来当负责人，就一定能发现问题，不产生天高皇帝远，搞小动作的念头么？”
“好像不能。”钟乐摇头道，“看历史而言，一个人的出身教育，确实不能定死他的品行心性，只不过若是陈清籍职工过来领头，他做坏事的可能性更小，一旦被发现，就将在陈清抬不起头，被戳着脊梁骨骂。”
罗学云耸了耸肩，道：“如果只是依赖传统道德约束职工，那么其他籍贯的职工同样会有此顾虑，外地人不担心在总公司名声如何，难道不担心在自家生活地方的名声。倘若这个人真的坏透，满不在乎，出身也就限制不了他，你明白么？”
“明白了。”钟乐道。
“以自然规律而言，有些事很难避免，只是要做好声明，严格管理，不使其溃烂，无法无天。”罗学云叹道，“虽然我很不想说，可事实就是如此，水至清则无鱼。”
钟乐道：“罗总不必太过忧虑，青云发展态度不错，风气崭新蔚然，积极着呢。”
“新开的厕所还香三天呢。”
“额……”
……
齐德龙开始头痛，崭新的侧三轮摩托还没过够瘾，钟乐就带着叶帆黄诚天天“围攻”他，请这个厂长让他作陪，邀那个主任喊他到座，浑然成了青云编外人员，一辆摩托而已，就让自己呕心沥血，未免有些过分。
胡飞倒是看得开，劝道：“齐总，青云的实力肉眼可见，大北运一趟货，就能赚辆大解放，长此以往，还不赚得满坑满谷？这些离不开罗学云帮忙，所以该尽心力的时候就得尽心力，才能维持关系，何况你先前也答应过人家……”
说到这，齐德龙倒是好受许多，大北食品的肉制品在莫科非常畅销，风味相近，还是实在货，上架就没，比青云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快捷得多，他们也不挑，非得换什么卡车汽车农业机械，套利就快，一趟货能赚数万。
可这不能深想，一深想又得颓丧，齐德龙嘟囔道：“一辆大解放算什么，人家青云连明斯克卡车都拉回五辆，还别说摩托呢。”
“哎呦喂，我的齐总，不是这个比法啊，人家青云付多大本钱？从去年就开始调货，光是出差团队都去了两拨，不说一路打点，光是人吃马嚼，都贴多少钱，罗学云作为总裁还亲自憋在异国他乡两三个月。
我们出了啥？除了押货卖货去几个人，其他都是青云帮忙，到地方人家安排吃安排喝，还帮我们指点市场，咱得知礼啊。”
“不是我不帮忙，事情真不好办呐，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机械厂不松口，我有什么办法。”
“无非是好处没给够，你可以……”
齐德龙听了胡飞一番话，觉得大有道理，收拾收拾就去拜访罗学云，寒暄过后，开门见山。
“早前罗总给我开的条件，还作不作数？”
罗学云一下子还真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条件，只能淡淡说一句，道：“当然作数。”
齐德龙欣然道：“那事情就好办了，你出钱，我出人，秦老板出力，咱们合伙搞一个食品公司，就生产你提议的格瓦斯大列巴之类，青云须得保证，进行大批量采购，用作南销和出口。
与此同时，成立一家汽车销售公司，青云引进的摩托卡车和改造后的农机，都交给它独家销售，农机的改造和再销售也交给它。”
充作临时秘书的叶帆很有眼色，立刻把文件递来，上面圈中一行字，写明这个秦老板的身份，某家机械厂厂长的代理人。
“青云很乐意采购，但是包销恐怕不行，做生意受市场影响，谁都没法保证持续大批量购进某家的货，当然，若是新公司的货保质保量，青云一定乐意将其当做首要合作伙伴。
至于销售公司，大可不必掺和在一起，青云可以将货直接交给机械厂，只要它给出公道的价格或者在农机置换上，给予青云优惠即可。”
齐德龙脸色慢慢难看，强忍着不满，说道：“罗总是食品行业的专家，新食品公司需要你指点迷津。”
“齐总别误会，新食品公司若是想要投资，罗某愿意出钱，作为我个人对大北食品行业的支持，不涉及经营权，只做小股东提提建议，你看可好？”
“你出多少钱。”
“场地人员交由齐总解决的话，整个起步和运营的资金罗某都掏了，然后根据规模占据相应股份额度，名字就叫北风食品如何，气派得很。”
齐德龙半天才憋出一句好。
送走齐德龙后，罗学云对叶帆笑道：“瞧见没，这家伙夹了许多私货。”
叶帆深以为然，道：“明明双方可以泾渭分明，和而不同，他却想要赖上青云似的，照他设想成立北风食品，岂不是成了不在青云麾下的三产公司，压力都摆在我们身上，他躺着赚钱。”
“关键还贪得很，什么都要不说，还想一直吃下去。”罗学云道，“让钟乐去接触秦老板吧，不用再管齐德龙，条条框框不要，青云可以直接掏真金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