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农开始,公司向来有新员工入职培训的传统,教授他们识字算账、种植养殖等等,但有个问题就是强调技术方面的培养,弱化了管理知识,组长往上要么靠员工个人天分,要么受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决定高低。
一直以来,我没有在这事上过多干涉,主要原因就是大家干得不错,朴素的经验告诉我系统如果能良好运行,就不要随意更改,特别是在人上面。
可现在不一样,青云焕然一新,欣欣向荣,越做越大,倘若作为老师的管理们,没能好好践行规矩,对公司发展将是重大隐患。
有句话叫,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那么你看不见的地方,恐怕已经一窝又一窝,杨希徐长甫高明的事可能不是个例。”
“正风?”
“不至于不至于。”
袁晓成冷不丁蹦出的话,差点给罗学云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摆手道:“我只是想让各部组管理者,更加具备符合青云企业文化的素质,这也是将职工序列分成管理技术两类的原因,提升路线截然不同。
梁家强是清兰职工,没有来过陈清几回,并不是很懂青云是家怎样的公司,他的行事作风完全按照自己的经验来,自由竞争不能算错,甚至有时候还是提高效率的好方法。
但像他这种不加掩饰完全放任,甚至暗暗鼓励煽风点火,以至于原本很好的同事见面尴尬,即便在同一个办公室上班,也是各怀心思,以后还能齐心协力再合作么?”
“你想多了。”
袁晓成耸了耸肩:“梁家强可以是主帅是裁判是监督,唯独不是老师,徐长甫三人目下竞争激烈,搞得很不愉快,梁家强推波助澜的确有些难看,可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三人竞争是因为刚入公司资历浅,只能跟彼此争,等稳定下来就不是互相争,而是威胁梁家强。”
罗学云眉头微皱,很快明白袁晓成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倘若只是生产技术还好,提高薪水福利,保证不会因为有徒弟带出来就削减师傅,多半能推进衣钵相传,师友弟恭,毕竟体力活就是拳怕少壮,经验再足还是年轻人干得猛,到一定年龄就得以指导为主,进行转型。
但管理不同,年岁越大,人越老练,手段越成熟,倘若不给升职,部门经理干一辈子也不会觉得精力不济,无非是签签字开开会调解资源之类的。
精心培养下属,把部门搞得和和气气,反而对自己是一种创伤,都不争先后,如何挑选出勇猛者嘉奖,堕怠者惩罚?都和睦友爱,有麻烦事如何找到背锅人选?
更深层次,下面各小组什么事都能商量着来互帮互助,不需要经理中间调解,那么经理这位置存在的意义就被大幅削弱,让每组有问题第一时间找自己,貌似才是合格经理应该做的。
当然,罗学云知道梁家强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习惯快节奏职场的法则,信奉胜者为王和剩者为王的逻辑,也不贪恋经理这个位置,只是现在这种结果不是罗学云想要的。
袁晓成问道:“你在忧愁什么?”
罗学云缓缓道:“青云公司做得再大,哪怕成千上万职工,生意遍及各洲,对单独的一个职工来讲,就是部门同事和领导,他在这个小组织里感觉如何,就会对整个青云有什么样的印象。
倘若在这个团队里,员工勾心斗角,身心俱疲,他对青云就不再会有爱。”
“爱?”袁晓成反问道,“难道你想让职工亲如一家,上下齐心,全体融洽。”
罗学云微微点头。
“好兄弟,别跟我扯好么。”
袁晓成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从椅子上站起来,哒哒疾走。
“青云能充满爱的地方,只有公益部,去贫困山村,找失学儿童、困难孤老表达大爱,其他部门第一要素永远都是做好本职工作,让整个公司能盈利,保着公司存活下来。
如果哪个员工适应不了,只能说他跟青云不匹配,大家不是一路人,而你要是想让部门所有人都和和气气,充满友爱善意的工作,就犯了傲慢之罪,跟掌家的老头老太太一样,浑然不顾各个儿子儿媳的矛盾,只是一味要求孝顺,要求和气,要求幸福美满。
十个指头尚且不能一样长短,隔着肚皮的人心,怎么协调一致?你别是在大家吹捧声中,真以为自己是圣人,能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呐。”
他语气急促,就差指着罗学云鼻头斥骂天真。
“徐长甫三人的事闹到现在,最多是笑谈,当事人毕竟没有撕破脸皮,已经是很妥善的结果,换作你处在梁家强的位置怎么办?即便是小组做方案大伙举手表决,最终还是要形成一前一后,结果会改变,但彼此之间的竞争关系不会改变。”
罗学云没想到袁晓成这么激动,平静听完他的话,心里也在沉思,分蛋糕这种事注定艰难,若非如此,陈平不会因为社祭分肉让乡亲们心服口服,乡亲们就觉得他将来有当宰相的能力。
梁家强无论让谁做好的谁做坏的,只要平等地给予帮助,给予奖励或批评,不要偏心就已经很好,即便罗学云自己分配任务,调动岗位不也是依赖自己的威望,金口直断么?最直接的一点,罗家有多少人配不上现在的位置,就是很清晰的例子。
大家同样是觉得青云蒸蒸日上,业务猛扩,薪水飞涨,现在过得好,未来有希望,才认可罗学云许多操作,否则大伙也要问一问大老板怎么双标。
罗学云道:“我没有责怪谁对谁错的意思,对梁家强四人更没有不好的想法,我只是想让青云有光彩,大伙进这个公司挣钱养家,可能辛苦点劳累点,却是开心快乐的,不能为了生活的工作,反而因为工作影响生活。
扩大出口的事,最好的选择应该是都出方案,然后评选个好坏,彼此之间能信服,能获得来自其他组的帮忙,不至于现在这样,三个小组完全变成对手似的,你争我抢寸步不让,生怕别人做出好成绩盖过自己。”
袁晓成叹道:“众口难调啊,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信服,何况方案的好坏不是机器零件,装上去跑一圈结果分明,不实际做,谁也不知道真好假好。
须知范兴宗和卢鹏这样实打实的成绩,都有人说酸话,暗里风言风语,可想旁人,谁肯承认自己不如别人,谁肯看别人捡西瓜自己抓芝麻?青云有这么多工种,这么多分部,本来就要因地制宜,各显神通,都用一样的经验,该用谁的,用哪家?
当然,你若想做管理培训,我觉得应该,最起码标准普通话,公众场合着装,待人接物礼仪,确实应该教一教学一学,代表青云形象,满嘴热他姐、握焅的确有些不合风度。”
罗学云哼道:“你是在嘲讽我么?”
“绝对没有,我举双手保证真心实意。”
袁晓成道:“青云菜业十数人,你还能像家长似的,关心大伙情绪,询问工作困难,大小问题都过细,现在翻了上百倍,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何况青云已经做得够多,说实在话,职工福利都堪称臃肿,公司仿佛就是为了职工存在一样,还要加码,让工作也顺心如意,青云还不成了天堂,都抢着来享福。”
罗学云无话可说,即便袁晓成一番劝说,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本意,但话中道理没错,时期不一样了,微末时候容易满足,体系不复杂,尚可细致入微,越发庞大之后,有些东西注定拖不走。
即便青云停止扩大,即便对职工三令五申强调,难道就能避免你争我争到红眼的事?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他一样,甘心把到嘴的肉吐出去。
瞧他沉默不语,袁晓成讶然道:“生气啦,就事论事,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你的担心我明白,不就是怕组长主管不讲道理,窃取青云好处成全自己私利,搞得普通职工受难,却连累公司名誉受损。
这事是需要严管的,培训监督投诉反馈,该有的手段不能轻忽,只是这些东西最好的成果,也仅是维持青云良好发展,没法从头管到脚。”
罗学云微微摇头,道:“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青云这样发展下去,跟优选超市有什么区别,跟其他企业又有什么本质不同呢?”
袁晓成哈哈大笑:“那说起来可就多了,首先,青云将职工利益放在第一位,将回馈家乡、建设家乡、造福家乡作为主要宗旨且脚踏实地践行,从这点讲,不输给国营各厂。
其次就是旺盛蓬勃的生命力,如朝阳初升气象万千,前途无可限量,甩掉许多不适应时代变化的厂子,超过追逐市场的同行。
最后就是一个典范。”
“什么典范?”
“贫瘠的山村能长出鲜艳的花,以农业为根基能做出大品牌,散落在小地方的我们,不是天生就比别人差,只要有机会,有舞台,照样能盛放光彩。
优选可以是良选、好选,换了地方换了人,依旧能在,可青云换了地方换了人,绝不再是这朵中原大地的奇葩。”
办公室陷入沉默,谁都未再就这个话题谈论下去。
没两天,辛治杨善可从江城回来,带了雷云文化委托鄂电视台制作的剧集录影带。
罗学云瞧见他俩,更是不想再谈竞争和上下的事,一山不容二虎,注定有人主有人辅,想要团队氛围融洽,必须得有人牺牲,就像战队里有明星选手有普通选手,若是都想发光,都想站到前面,那么无论公平竞争,还是领导钦定,都解决不少这个核心矛盾。
他收敛心神,打开文件袋。
“《我爱我家》?怎么叫这个名字。”
罗学云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约莫国产情景喜剧鼻祖,很经典的剧作,他难绷的是想要家有儿女,来了我爱我家,深有想吃空心菜,来个卖藕的感觉。
很怪。
辛治听到问题同样难绷,问一部影视剧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就跟问他为什么叫辛治一样,还不是爹妈取的,能有什么为什么。
他斟酌措辞道:“出品方根据您给的剧本创意,辗转寻找到知名编剧执笔,因为场景主要集中在家里,角色是一家老小,剧情围绕家庭生活和人际关系,于是贴合主题起了这么个名字。”
好在罗学云并不是真的要问为什么,很快略过去,笑道:“雷云把录像带递过来是什么意思,交差还是留纪念?”
辛治道:“雷总看过成片非常满意,跟鄂台谈了播放计划,只不过有些敏感的地方,担心影响青云公司,所以要您看过再决定。
若是我们这边看过决定压片,雷总也同意,但他已经预定了后八十集的拍摄计划,希望青云继续赞助,把东西先拍出来,原话是能成为经典的东西,万万不能糟蹋。”
“这么夸张?”罗学云挑了挑眉,“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我还来了兴趣,到底什么地方敏感,又为什么能称作经典,非得弄清楚不可。”
青云立刻组成看片会,从袁晓成田秀禾到刘明理余秋秋,甚至宣传员许清,不拘身份年龄爱好,只要跟公司品牌和宣传有关系的,得空就来看。
一集时长二十到三十分钟,片头片中带有青云食品广告,没有主打产品,主要是传播青云注重健康安全美味,钻研品质饮食的理念,首次拍摄四十集,总时长二十小时左右,短小精悍,刷起来很快。
这种高强度的看剧,让罗学云有种久违的熟悉感觉,就是人数有点多,画质有点糊。
“不用写观后感,随口聊两句想法,最后大伙举手表决,播出好还是暂压好。”罗学云从职位最低的许清开始点名,她是人事行政部负责对内宣传,组织员工活动的专员,比较了解大众喜欢什么。
若是有某乎,许清站起来第一句话肯定是谢邀,然后创立一个“跟公司领导一起追剧是什么体验”的话题,亲自回答,但现在没有,她只好压抑心中激动,朗声回答:
“我觉得播出好!这部片子拍得很好,把燕京人家的家长里短展现得活灵活现,即便同样鸡毛蒜皮的事,不同身份的人,不同腔调的语气,说起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跟我以前看的电影截然不同。
片中家庭生活既有熟悉感,又有新鲜感,普罗大众一定会喜欢这种贫嘴,电视剧能红火,作为背景板和广告商的青云将会引起相当巨大的讨论度,对厂里的产品宣传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罗学云刚让许清坐下,她的直属上级,人事行政主管王浩峰腾一下站起来,说道:“许清的看法只是她个人的意见,不代表厂行政。”
“我也没说谁能代表部门讲话,集思广益,头脑风暴而已,王主管既然站起来,想必也是迫不及待要抒发见解,请。”
王浩峰毫不怯场,侃侃而谈。
“我不否认这部剧让人耳目一新,似有种看小品的感觉,逗人一乐之余,还发人深省,能受到观众喜爱甚至好评,但主题中有许多人和事似有讽刺之意,若是寻常时候,播出倒无妨,青云不过是赞助打广告而已。
可刚刚经历一场批评,现在就出这样一部剧,别人还不觉得青云小人得志,心怀不满故意生事?对厂里来说,好不容易平稳下来,迅猛发展,实在不应该有半点冒险之举。”
不得不说,王浩峰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场中沉思者不在少数,但罗学云叫起刘明理之后,却是非常坚决地支持要播。
“王主管是过度解读,青云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就是没有,何况从制作到发行全是别人,我们只不过是打广告,瞻前顾后错失良机,未免太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