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田秀禾以未来女婿的身份给罗老爹拜年，罗雨便没法躲，只能回老屋待客。
见田秀禾十分阔气，烟酒糖茶肉糕应有尽有，还是冒雪骑着摩托驮来，她又喜又怒。
喜的是面子给足，不输姐夫曾吉辉当年派头，能给老爹炫耀机会，便少很多麻烦，可一想到烟酒都要白白被败家幺弟吃去大份，罗雨就无名火起。
“爹不抽烟，我没跟你说过，还带烟？这茶叶，不就是公司出的张山茶，二弟能少得了爹一口喝的，家里都堆不下，还往这捎，不用心。”
偎在火盆前烤手，跟罗老爹嗯嗯啊啊的田秀禾懵了，转头看过来，眼睛眨呀眨。
怎么个事，这是。
罗老爹眉头一皱，哼道：“吃枪药啦？都是秀禾的心意，我放着慢慢喝不行啊，你要秀禾作为青云总经理，拜个年还要去买别人家的东西？”
“就是不用心，肯定是看家里有什么就捞什么过来。”
“要怪就怪你弟，谁让他那公司啥吃的都做，秀禾不买人家还以为青云做的是孬货，自己人都不爱，快走，去帮你娘烧锅，别在这里碍眼。”
田秀禾稳稳隐身，看父女俩掰头不敢吱声，但罗雨岂会放过他？
“来了坡上，堂哥家二弟家都去转转。”
“胡闹，婚还没结，哪有就走亲戚的道理，别在这难缠，赶紧到厨房去。”
田秀禾哪还能坐住，起身道：“叔，学杨学云也是我同事，来了得去望望。”
“去行，别带东西。”罗老爹连忙嘱咐，“打个招呼就回来吃饭。”
“行。”田秀禾点头。
罗老爹瞪罗雨一眼，道：“还不跟秀禾一趟？”
出了门，田秀禾小声问道：“来拜年不都请示过你，咋还发这么大火？”
罗雨不答，走一路踢一路雪，搁那生闷气。
田秀禾反倒松口气，确定不是冲自己来的就好。
“学云，弟妹，幺妹，新年好。”
刚进屋，田秀禾连连拱手。
“二姑父来喽。”罗学云抱着女儿转来转去，看向田秀禾，道：“大路上雪都化没？”
“青农有组织人手铲雪，黄岗到陈清一路通畅，摩托骑过来一点不滑。”田秀禾道，“各村也有帮忙，说是不能阻碍学云拜年。”
“今年拜不了年喽，孩子还小，不能出远门见风。”
“你不去拜年，人家也得来给你拜年。”
随着跟罗雨关系确定，田秀禾胆子慢慢大起来，事实上罗学云也不是多么有架子的人，只要他自己放下负担，就没啥事。
“二妮咋了，进屋没头没尾骂我带的礼不对，差点跟叔吵起来。”
“就这脾气，你别管她，自己小心眼。”
罗学云确实无语，没想到她对幺弟记恨这么久，连点吃的都要计较，难不成要因噎废食？怕兄弟吃，就不给老爹送，开国际玩笑。
话说回来，礼送出去人家怎么处理都是人家的事，别说给儿子吃，就是丢了喂狗，也不该你心疼的，各尽各一套。
“这么说今年张山茶站起来了，真进入年礼选择清单？”
“以我经验是这样的，日子稍稍富裕的家庭想选一个略微上档次，而且不落俗套的礼品，都将张山茶作为选择之一，古意新意两种包装好看精美拿得出手，真说贵又不是顶天。”
田秀禾赞叹道：“还是学云厉害，一个包装，一个年礼直接把张山茶扶起来，恐怕以后名气会比青云饮料和陈清方便面还大，只逊色青云菜和田黄家禽。”
“怎么说？”
“饮料方便面太年轻化，小孩子确实喜欢，但是钱在爸妈手上，在长辈手里，东西在他们眼中好不好，最能直接影响销量。
真正愿意把压岁钱给小孩，让他随便买的仍旧是少数，大多都是爸妈买东西，问孩子吃什么顺带捎点回去，尤其是进城或者从外地回来的大人。
但是蔬菜鸡鸭还有茶叶，家家户户少不了，像拜年无论吃不吃饭，一杯茶进门就倒，若是他们习惯张山茶，很容易成为忠实用户，舍得花钱的那种。”
田秀禾叹口气，道：“这两年青食业务越做越大，家里好多人都在抱怨，说为什么不能把蔬菜鸡鸭全运到青食加工，省得跟菜市场饭馆打交道，事情琐碎麻烦还多。
可真要这样，岂不是把生鲜市场拱手让人？断青云公司一条腿，抛弃目前最有消费潜力且必须的业务。”
罗学云一听就明白，青农摊子铺得太大，光是种养收就很劳神费力，有点想甩掉售的担子。
“是谁这样想？市场销售，还是供应物流。”
田秀禾脸色僵住。
“你要兴师问罪么？”
罗学云无语。
“我像是那种听不得别人说话的人？销售业务肯定不能放，否则非但失去宣传渠道，还利润大砍，光靠种植养殖的地头价，职工的薪资福利将会跟青食差距更大。
干活虽然辛苦，可盈利就从干活中来，直供青食固然简单明了，却会变成我最不希望看到的赖上兄弟，易地处之，难道青食员工某天不会抱怨跟青农合作麻烦，有太多明里暗里的道道，罚单批评都不能爽快来？
届时青农可就纯粹成为整个产业链的最底层辅助，若是盈利在整个公司中排末尾，哪怕是子公司兄弟，难道不会觉得你不该分这么多好处？若说辛苦，种地辛苦，车间一站一天同样辛苦。”
罗学云沉声道：“你作为青农掌门人，顾着自己那一片就行了，把青食当成兄弟，而不是儿子，即便将来青云全体分红实现，也并不等同于所有人均分，这一点要搞明白。
尽快弄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懈怠不满，若是有困难解决困难，若是人有问题就换人，上下工作都做通，问一问是感慨发牢骚，还是诚心觉得累。
倘若青农真心不想负责销售，我不勉强，无论是优选成立生鲜供应，还是独立出来专做代销公司，都能轻松搞定，只是这笔利润永远拿不回来。
想清楚，问清楚。”
田秀禾袄子里全是热汗，随便聊聊扯扯闲篇，突然上纲上线谁顶得住？不过发现问题，确实躲不得，还是得解决。
“人都有惰性。”他叹道，“员工倒不是真不想干，只是更倾向于轻松容易的方式，就像每次推行新项目，永远是招新人比调动老人有效率，频繁学习，频繁改变，频繁应对陌生面孔陌生地方，对许多人都是一种沉重压力。”
罗学云道：“都是人，青食能做到的，青农没理由做不到，倘若某人因变化感到不适，还不能缓解，我个人表示理解，但他可能不适合这个岗位，或许管理农田蓄养家禽更适合他，日复一日不怎么变化。”
田秀禾苦笑点头：“我会解决的。”
“我知道外人经常流传说什么青云是亲儿子，优选后儿子，谁谁干儿子的话，但玩笑终归是玩笑。”罗学云认真道：“想吃饭就得出力，钱不是我变出来的，而是大家挣出来的，我或许能左右分配，却无法让所有人满意。”
听起来只是抱怨，实际上也是功臣思想作祟，摆老资格，吃功劳簿，青农都当自己是正统，是青食的母公司，是罗学云的心头肉，理所当然该拿最好的。
比如说卢鹏能奖一台车，范兴宗只能奖一顿饭，都是国家级奖项，为什么有高下之分？因为青农是根基，是一切的源头。
这跟少数罗家人曾经有过的想法是一样的毛病，都是觉得产业是自己家的，吃过苦受过罪成为老资格后，就该好好享受。
人心难测，神仙都难办，何况罗学云还不是神仙，只能明确规矩，照章办事。
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改变青云食品的形式，让它在名义上跟青农没有任何关系，不再是青农跟清兰合资，就是说除了名字相同外，只有合作关系的陌生人，让青农人无法以母公司自居，而生出各种想法。
甚至于将来还划不划到同一个集团公司下面，再度成为一家人，都看双方表现，是两青云之间跟优选变成一样的关系，好像都是他的公司，左手倒右手没有区别，到具体层面天差地远。
罗学云忽然想到一个词，就是整顿风气，不免叹气。
人心齐泰山移，人心不齐水沟都过不去，但人心往往不是天然就齐的，更不是一直齐的，甚至有一天他的光环褪去，也会有人质疑，凭什么他什么都不干，就能白拿钱。
至于他如何筚路蓝缕将青云公司做起来，如何手把手教员工成长，如何给青云注入灵魂，都是过去的事，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前冠军我鼓掌，为你真心喝彩，现在连败我还鼓掌，鼓掌让你退役，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罗学云不至于因为一小撮人就否定所有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老叔堂哥这么多人望着他盼着他，稍微有点不顺利就掀桌，未免越活越回去，只是感觉麻烦，特别是每天被孩子吵，心情本就躁郁。
“可给我记住，下次来别说公事，头痛。”他扫一眼田秀禾道，“都说青农的事你做主，还来惹我。”
“抱歉抱歉，话赶话就聊到这上面。”
田秀禾欲哭无泪。
大过年好心好意来拜年，姐弟俩给我一顿数落，苗头又不是我点的，真是冤枉。
罗学云却意犹未尽，找到二姐跟着一顿教训。
“给秀禾点面子，人家来老丈人家本来就难受，你是他唯一的战友，不给他抵挡火力就算了，还背刺他，换做是你，到田家遭受这种待遇，婚还能结吗？”
罗雨被吓一跳，结巴道：“我知道了。”
“还没完。”
罗学云继续开火：“心放宽点，一条烟几瓶酒你买不起咋地，非要别扭，幺弟这辈子就是守着爹娘守着超市混下去，不可能进青云去外地，这时候就不能多点同情，同情他一辈子被山村困住，只知道他那套，不明白天高地阔宇宙无穷？”
“我错了……”
“幺弟是调皮是不正混是败家子是烂泥扶不上墙，可你马上出嫁，以后来得勤一年多见几面，来不勤就是逢年过节，跟陌生人没两样，想想咱姑，嫁得远过年都未必见到，多大气非要跟自己过不去？我都能忍，你为什么不能？”
罗雨快哭了。
“我真知错，一定改，不耍脾气，你别说了，再说把孩子吓哭了。”
这就是夫妻一体，共同偿还债务，罗学云趾高气扬，舒坦地离开，徒留罗雨委屈巴巴，带着田秀禾逃走。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
罗学云因张山茶牵扯一番怒火，李广溪同样如此。
他是茶叶总厂的厂长，所谓总厂就是几处产茶之地都给它供货，统以玉阑毛尖的名号宣传销售，去年派人给玉阑毛尖赚一个食品金奖回来，算是不小的功劳，毕竟响应地区大战略，谁料没安稳两天，打算好好过个年，来客似乎攀比着往他家送茶叶。
张山茶，古意装典雅，新意装喜庆，确实很有格调，作为年礼拿得出手。
可是给我送，不是来打我的脸？
“听你家的试验茶场要引进张山茶？”
五云山试验茶场的万明洋，被李广溪拦住离去的步伐，趁着亲朋离去，图穷匕见，一顿臭骂。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万明洋唾面自干，依旧能保持微笑，“如果不能搞清楚张山茶厉害在哪里，为什么被顾客喜欢，怎么压住它前进的声势？我想大家送您此茶，多有勉励的意思。”
“少跟我装蒜，分明是你上赶着去求人家青云，老实交代，是不是要跟他们勾勾搭搭。”
万明洋沉默，苦笑道：“勾搭什么呀，难道给他家做茶场，不是闹笑话么？我就是想搞清楚，凭什么从我们茶场出去的种子，养了三年就大变模样，他罗学云是懂仙法，还是会魔术，没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
李广溪狐疑道：“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万明洋道，“我已经跟青云约好，春上就移栽茶苗，他们保证是最好的，钱也不多要，就是当年罗学云买苗的价格，等同是吃亏，来一出借茶还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