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学云不想张扬,把庆祝孩子出生的满月酒,变成充满铜臭和算计的商业洽谈会,普通员工也不必过来,吃吃喜糖乐呵乐呵就行,不然喜宴整个上罗坡都坐不下,应付来应付去劳神费力不说,还容易不周到。
远在北方,攻略首届食品博览会的范兴宗小队对此一无所知,路途遥远没法经常联系家人,同事知道大老板不想闹得轰轰响,更不好用珍贵的长途电话费说闲话,即便说了也吃不到喜糖,来不了喜宴,便没有刻意通知。
作为刚毕业大学生,范兴宗的脑子还没有迟钝,凭借年轻秀气的相貌,风趣幽默的谈吐,随和淡然的为人以及仗义疏阔的出手,他在此地站稳脚跟,结识不少朋友。
但范兴宗心里清楚,最关键的是最后一条,有青云公司做靠山,连去友谊商店外币付账都能不眨眼睛,这样的人谁不爱?没钱才是乡巴佬,有钱到哪都是爷。
“四个月长的肉超过我四年,这生活过得太荒唐了。”范兴宗摸着微微涨起的将军肚,发愁哀叹。
优选业务的王连向闻言笑道:“你若是来优选,不要四个月,四个星期就让你喝到吐,哭着喊着要回青云。”
“谁能跟你们祥总比,忙到生孩子都没时间,牟足劲要把优选推到各大城市,听说一有时间就读书看报,笔记都写了几本,有这样的领头,想不拼命都难。”
“吃吃喝喝算拼命也就是你这样的大学生敢这么说,我们啊,都是苦日子过得太久,呕心沥血想挣两个钱带家人过上好日子,哪会为长肉发愁?”
“不是长肉,而是飞速长肉,这样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还没有粗茶淡饭好,年轻时拿命换钱,老了拿钱换命,中间遭大罪,不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闲篇,崔茂在一旁急眼了,他年纪稍大,算青云的老员工,此次随队主要是压阵,搞搞后勤,把关员工,不多操心业务上的事。
然而一呆三四月,钱去如流水,他这个管家怎会不心疼?巴不得早早结束博览会,大家赶紧回老家吃便宜的饭菜,长安居,大不易,古人都知道的事,何况而今。
去年物价闯关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价格普遍上涨,一些门类票据卷土重来,他们这些没有根基的外来人,连喝一口水都得花钱,可想而知压力山大。
“咸鸭蛋麦芽糖好多产品被博览会刷下来,剩下的参展商品只有脱水蔬菜卤制零食和饮料,万一有什么差池,寸奖未得,我们不是血本无归?你俩倒好,还坐得住,在这里扯什么吃喝。”崔茂急道,“还不赶紧起来跑跑关系,想想办法。”
“老崔你别急。”
范兴宗躺在沙发上笑呵呵道:“食品博览会宗旨是促进食品工业发展,重点在工业而不是食品,没看支持单位轻工部排最前?多手工少机器的商品被划入凑数之流刷下,也是情有可原。”
“咱们是冲拿奖来的,你就不怕这事对青云食品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谁说咱们是冲拿奖来的?再说,博览会是为促进发展,不是规范发展,为点细枝末节就上纲上线,难免会影响整个大会的正常举行,不会搞牵连。”
“不为拿奖咱们来参什么会,走过场么?”
“单是为了拿奖何必来这么早,茶场啤酒厂几家现在才到,连大会印制展览册都不关心,这才叫为拿奖来的。”范兴宗笑道,“要是喜欢得奖,把经费拿出来找一家单位,保准能给咱们搞个定制奖,可那有什么用?”
王连向附和道:“确实,连我都来可想而知博览会不是青云一家的事,别看兴宗年纪小,肚子里有东西,罗总点他当队长显然是相信他能把事情办好,你就备好酒菜等着庆功就行。”
“我倒是想,可坐不稳啊,哗啦啦汇钱过来,哗啦啦花钱出去,得卖多少斤蔬菜能赚够本?我都不敢想没做成啥滋味,光是做成夹生饭不漂亮,都觉得对不起咱们的花销。”
崔茂表面虽急,话却说得不紧不慢,让范兴宗陡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主意,毕竟断断续续三四个月都能对付过去,没道理马上功成的时候出来扰乱军心。
是袁晓成专门让他提点自己,免得自己年轻疏忽大意,还是真的坐不住,急于看到成果?
范兴宗沉声道:“老崔放心,得不得金奖无伤大雅,青云主要目的是借这个机会把青云食品广告出去,拉来订单,展览名录样册我已经看过,青云食品的
等博览会前后,所有厂家都到,我跟老王再抓紧时间跟省城庐州的食品厂家联络,走通他们的渠道,就是大功告成。”
他摊了摊手。
“本质上,我们此来就两个任务,其一,了解食品工业动向,给罗总写个第一手的新鲜行业报告,其二,打出青云食品的名头,拉来其他地方的订单。
我的工作就是围绕这两点展开,至于得奖,真就是附加品,博览会的套路我也摸得差不多,只要不是滥竽充数、不符合要求的食品,至少也是一个铜奖。
青云的脱水蔬菜可是出口创汇产品,没理由不给个金奖,绿茶饮料和卤制零食或许声名不显,铜奖也是有的,何况老崔,每省能得奖的产品恐怕数以百计,得个金奖都不稀奇,光是证书能争光么?”
崔茂瓮声瓮气道:“我想的没有你这么多,只知道此行花费甚多,很多同事都以为咱们是借出差来游玩的,若是什么成绩都没带回去,年过得不会安稳。”
范兴宗愕然。
王连向轰然鼓掌。
“老崔有大智慧,奖牌证书或许无济于事,没法给青云拉到订单,但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怎么跟领导和同事解释我们拿着真金白银几个月到底做出什么成果?
无论是上会宣传还是结交同行,都只是打个基础,能否得到订单还得看后面的功夫,倘若啤酒厂茶场肉制品厂都带着金奖回去,我们却搂着可怜兮兮的铜奖,岂不是连累大老板跟袁晓成被人笑话?”
范兴宗回过神道:“明白了,我马上就去约人,另外,注意玉阑那几个厂的动向,别让他们使什么坏,搞什么小动作坑青云。”
崔茂点头:“我会让人守着他们。”
范兴宗琢磨半晌,扭头看向王连向:“老王,你说小批量意向订单算不算成绩?比如来个几百箱,多来几家这种。”
王连向道:“算肯定是算,广撒网,多敛鱼,只要有一家看上眼大量进货,赔上九家都算赚到,大老板不是经常说一个长期生意可以从全局上统计盈亏,不必在意眼前得失。”
范兴宗一拍大腿。
“那就好,我们不收货款,真金白银对谁都是巨大压力,何况来参会的都是厂家不是商店,未必热衷代销,我们以货换货。
这样既能表现我们的诚意,本着互利互惠合作共赢来的,不是只想要他们的销售渠道,还能减小损失,都是食品倘若销售遇冷,我跟大老板申请当年礼发给员工,到时只怕换的不够多,分不过来。”
王连向由衷赞叹。
“还得是年轻人,脑子就是活,不仅我们能这样做,对方也能这样做,彼此的压力都能减小,带队领导哪怕不是食品厂核心,稍微请示一下都能做主,只要谈得到位,多半能迅速敲定,我去挑选合作对象。”
范兴宗大笑。
“老王,你可不能专门挑不好卖的,擎等着卖不出去,给咱们自己分。”
王连向知道他是打趣,笑骂道:“你可以怀疑我的操守,却不能怀疑我的口味,不好卖的我选它做什么?别人不爱吃不爱买,我们会爱吃?除了给公司省钱,还有什么屁用。”
崔茂不知道他俩是怎么对上电波,忽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有股淡淡的忧伤,转头找人去摸情况。
茶场肉制品厂啤酒厂早前都给青云食品使过绊子,不让青云提交资料参会,虽然最终被罗学云和袁晓成惊退,但一码归一码,那时退让是同意参会,可没说不跟青云为敌,尤其是远离玉阑的皇城脚下,搞点小动作青云也只能吃哑巴亏。
嘿,没想到还真让他摸着。
“崔哥不好了。”
快手快脚的李腾跑进来。
能选进青云参会队伍的员工起码都是长相过得去,普通话说的不差,脑子灵活心思细的,毕竟是首都,不说办成事,最重要不能坏事,哪怕有一颗老鼠屎过来挖坑,整个队伍连带青云都可能被埋。
李腾属于佼佼者。
他非常会来事,两根烟一杯酒,马上陌生人变老舅,热乎劲让外人真以为是谁远方亲戚,关键长得端正,不会被大妈认作流氓地痞抓起来扭送。
这几个月他把会场附近摸得透透的,很是认识不少“好兄弟”,其中有个旅店服务员给他提供一个重要消息,有人总是提到报纸、青云食品等字眼。
正警惕的李腾立马去找那家报纸打听,烟酒开路故作不经意,再加上人人都爱的软妹币,很快得到内幕。
有人要登报抹黑青云食品。
抹黑或许不太准确,应该说是质疑询问。
“那人跟肉制品厂的杨河拉拉扯扯,我猜这事肯定是蔡波狗贼安排的,让报纸质疑我们的公司性质,全私人合资企业有没有资格参加华夏食品博览会,围绕这点猛攻,把我们打成洋货不良风气之类的,逼迫大会取消我们的参会资格,至不济得降低奖项。”
李腾气喘吁吁,道:“崔哥,赶紧找范兴宗绝,不能让他们把火烧起来,否则一旦声势起来,我们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崔茂听完沉默,试探道:“有这么严重?跟我们合资的是香江企业,不是海外公司,再者,去年会议明确表示国家保护私营经济的合法权益和合法经营活动,他们这样做应当撼动不了青云,还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的哥,说是说,做是做,只要事情闹大,博览会为了避嫌一定会把陷入争议的青云退展,他们不是法官来评判谁对谁错,只是要确保展会顺利进行,你懂吗?找范兴宗,他明白。”
崔茂脸皮直抽,但李腾如此作派不容他拖延,赶忙叫人去找范兴宗。
接到消息的范兴宗丝毫不慌,问清报社名字,就让人离去,等晚上带着几张稿纸回来。
李腾看到稿纸上的内容,不得不佩服范兴宗,真叫他混出来了,如此神通广大。
“李腾做的不错,我会写在出差报告中。”
闻听此言,李腾很高兴,这意味着有可能评优升职加工资。
可范兴宗话音刚落,突然喟然叹息。
崔茂疑惑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我跟报社的人说好稳住对方,让他们以为会按时登报,到时候打他们措手不及,保证青云参展,然而……”范兴宗道,“我内心却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
王连向都忍不住好奇,明明解决危机,怎么不想做,难道你是叛徒!
范兴宗目光闪动。
“从始至终我们的目的都不是参会得奖,而是广而告之让青云食品打出名堂,得到更多订单,倘若他们炒起来,诚然可能退展,但各路媒体的报道将会让青云食品直接全国闻名,届时……”
“你这是玩火!”
王连向吓得跳起来,其他人亦是满脸惊恐。
“对,就是玩火。”
范兴宗平静道:“玩的好事半功倍,少走五年弯路,玩不好,容易引火自焚,恐怕连弯路都不用再走。”
“那你还敢这样想?”
“因为我觉得罗总会站在我这边,给我做靠山支持我,有什么问题给我指出来,让青云食品超拔飞升,但是可惜……”范兴宗摊手道,“电话接不通,袁晓成不同意我冒险。”
崔茂憋出一句:“我看你不是想让罗总指出问题,而是帮你挡住问题兜底。”
范兴宗老实点头:“我确实这样想的,罗总有这个胆魄和能量,只是他孩子出生无心外事,什么工作都交给袁晓成田秀禾,他们不帮我传达,我没法飞过去告诉罗总。”
他长叹口气道:“等我冷静下来,确实觉得不妥,刚生孩子的大喜事,我不能做出成绩贺喜就罢了,万一捅个大窟窿,害得罗总出来擦屁股实在不应该,毕竟罗总对我信任有加。”
王连向道:“还好你没有冲动,仍记得罗总选你当队长是对你抱了偌大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