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镇多少有些意兴阑珊。
被罗学云碾压，他并没有太沮丧的感受，不世出的人物，年纪轻轻武术生意双开花，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绩，在他手上，易如反掌，自己跟他比，属于自取其辱。
自从第一次败给他后，张镇就看到双方的差距，不仅将他同辈视之，甚至更高地位对待。
后来赠送典籍，给予帮助，他都欣然行动，正是因为没有跟罗学云比较的斗争心。
只不过，武术和身家之外，张镇还是有一点自诩的长处，肯定比罗学云做得好，那就是半辈子的待人接物，麾下弟子学生如云，年轻都跟罗学云一般大，这种为人处世，罗学云怕是还没到火候吧？
谁知道郭康勤不顾场合，狠狠给他难堪，认错之后，丝毫没有留恋，毅然决然就要离开，这给他造成重大打击，甚至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是对是错。
对比罗学云处事方式，自有一番清晰明了的原则，他就更是颓然，连赖绍这种带在身边的弟子，都不想再指手画脚。
“师父？”赖绍追问。
周道文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做买卖这件事，你比我们都有天赋，要我们出主意，怕是要给你带沟里，你自己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赖绍长出一口气：“罗师傅给我些时间考虑考虑？”
“无妨，不急在一时。”罗学云笑道，“咱们先吃饭？”
“吃饭吃饭。”张镇挥手道，“家宴，我老伴和女儿下厨，都去都去。”
欢送罗学云夫妻离开，赖绍找到师父，再度确认心意。
“你师父我刨地半辈子，连块豆腐都没卖过，问我有什么用？”张镇道，“阿绍自己决定就好。”
赖绍反复打量师父的脸色，小心探问道：“我若是搞坏了，怎么办？”
张镇哈哈大笑：“那我就恬着老脸，让罗师傅再搭把手。”
赖绍不敢相信师父如此态度，跟严师形象相去甚远，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惴惴不安。
张镇哭笑不得。
“阿绍，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个师父做的不到位？或者坚持传播两仪拳法，根子上就错了，是个没可能的事情？”
“哪有？”
赖绍叫道：“坚持传承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好多人一辈子种地买卖，除了混口饭吃，什么都没有。
就像咱村的二狗，他爹妈嫌弃学武不务正业，不让他赶趟，到现在都羡慕我能学武术，每次见面，都要我教他两手呢。”
张镇微笑不语，摆摆手让徒弟离开。
出了门，赖绍频频叹气，看来郭康勤这小子真是伤透师父的心。
“也罢，生意的事就让我一力承担，赚够钱好让师父能安心传播拳法，到时候花钱教徒弟，学不好不退钱，就没有郭康勤这种人吧。”
……
隔行如隔山，不亲身经历，根本不知道世界居然如此广阔，有这么多门道。
结婚以来，跟着罗学云游历世界，返回来再深入乡村，现在又来涉足江湖和生意，秦月眼花缭乱，大呼精彩。
“我以前在教室上学教课，整天想的不是怎么熬过课堂，就是下课去哪里玩吃什么，从没想过还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
她由衷感叹。
“究竟是怎样形成的，这样丰富多彩的世界。”
罗学云道：“这就是宇宙的奥妙，不知从哪来，不知往哪去的人类，在短短百年的人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智慧，营造出绚烂多彩的家园，所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秦月道：“说真的，哪怕我也在学习养气功，学习拳脚，还是会有很多疑惑，武术传承这东西真的有必要吗？再厉害比不过刀枪，打赢了还要被处罚，一辈子困在上面，就像张师傅，真的痛快吗？”
“张师傅不是传承武术，他是在延续自己的人生啊。”罗学云笑道，“他热爱武术，哪怕上工再劳累，夜里都要摸黑学习，哪怕遭人白眼，也要切磋比武，哪怕外人不理解，也要讲述传播。
比如说有一天，田集耕地全部都能被青云农业经营，小伙子们开着拖拉机播种机施肥机收割机，一个人照顾十几亩地，老头老太太再不需要下地干活。
这时候他们拿起锄头，非要开个菜园，非要种点蔬菜，你觉得有意义吗？觉得他们会痛快吗？”
秦月若有所思。
“可能我没什么特别热衷的事，所以才显得很冷淡，不能感同身受吗？”
罗学云握着她的手，轻声细语道：“时代变化很快，咱们去外国的时候，你也看过人家的城市和农村，那是怎样的状态，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甚至超过他们。
从前伴随我们生活的所有东西，无论是弹珠三角抓石子，还是油灯土灶自行车，甚至过年过节，全部都消失，变得平淡变得寻常，你会觉着这样是必要的吗？”
秦月悚然一惊。
“我会觉得很失落，心里空荡荡的。”
“就是如此，对于张镇来讲，不提武术，就是过惯了年却不能再过，对于农民来讲说，不让种地，就是吃惯了杂粮非要面包。
哪怕他们是穿着戏服自娱自乐，我也会尊重敬佩，因为那些东西证明我们活过，证明我们是我，而不是来世上慌慌忙忙走一遭，又悄无声息离去的过客。”
秦月抱住罗学云，情真意切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能忍受这种失去。”
罗学云摸着她的长发，微笑道：“我现在做的，就是想这种东西逝去之后，我的那些亲朋好友，姐妹兄弟，在回忆这段时光时，更多的是甜蜜满足，而不是遗憾后悔。
所以我尊重张师傅，尊重汪老爹，甚至尊重做烩面的大爷，每个人只要光彩地活着，就有意义，至于他是教授武术，还是推车上街卖调料，都无碍这种光彩。”
秦月长出一口气，笑道：“我明白了，我们也要光彩地活着。”
“当然。”罗学云道。
温存良久，秦月道：“明天，你会给汪金温机会对吗？”
“这可不一定哦。”罗学云笑道，“首先他得带着老爹过来，若是一个人来，我可不想成为哄骗别人家产的奸商老财。”
“我们打个赌，就赌汪老爹来不来。”秦月道，“我赌来。”
“那我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