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照例去热线办上班。
今天很累,一口气接了六十多个电话,全是麻烦事。到下班的时候,简直就是身心俱疲。
刚出了政府大门,就看到许露正开着她那辆老年电动车,正和门岗说些什么。
见着我,忙招手:“顾闯,顾闯,这里,这里,你看求求这位大哥,让我把车停到你们院里的车位好不好?这一带太难找停车位了。”
门岗大哥看到是熟人,就放了她进去。
我好奇地问她:“许露,你怎么来了?”
许露坐进我的副驾驶位:“不是说好去古家当说客吗,我下班之后就过来了。”
我吃惊地问:“十几公里,你就骑这电驴子过来,也不怕麻烦?”
“不远,很近的啊,半个小时就到。我下午没课,提前过来了。”许露瞪着大眼睛说:“既然答应了乐意,言必行,行必果,走!”
很快,车开到了地头,停好车,走了进去。
古家租的门脸位置老城区,有点破,是个两层临街小楼。楼下是店面,楼上住人。
这家面馆虽然主要卖早餐,但中午晚上还是有食客。
今天店里的生意不是太好,我和许露刚进门,就有一个老人走过来问我们吃点啥。
我说我叫顾闯,这位女士叫许露,是乐意的朋友。听说了他的事了,过来看看你老人家,请问你是小古的父亲?
听到乐意的名字,一个正在里面洗碗的小姑娘抬起头来,一张标志性的旺夫大脸,不用问,这就是乐意的新娘小古了。
她急忙跑出来,说:“你们是乐意的朋友,我是小古,是他叫你们来的,他怎么说?”
“后面去,这里没你的事。”老头呵斥女儿:“这事由我来说。”
他看着我和许露:“我是小古的父亲,乐意叫你们来做什么,彩礼钱可准备好了?”
我道:“老古,你听我说,乐意可拿不出那么多钱。”
老古:“没钱你说这些做什么,去去去,都出去,别影响我做生意。”
“你……怎么不讲道理呢?”
“我就是不讲道理,怎么了?结婚那天,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的面,姓乐的让我丢尽面子,我女儿都哭好几天了。这如果是在我们乡下,那就是结仇了,他还好意思叫你们来说合?”
老古捏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吱响,处于暴走边沿。
许露却不生气,笑眯眯地说:“古叔,你别生气,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难不成这婚就不结了,乐意人不错,家庭条件也还可以,总不可能让你女儿和他分手?打个比方,咱们相当与媒人,负责在中间传话协调的,你冲我们发火也没有用,好不如谈谈。”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面对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
老古哼了一声,这才道:“好,那就谈,什么时候把钱补齐了,什么时候把我女儿接过去。另外,婚姻得补办好,还得比上次还热闹风光。”
我忙坐下,“应该,应该的”
天气热,老古明显对我们不客气,自然是连一口茶水也不肯上。
我口渴得厉害,径直开了两瓶玻璃瓶可乐,递了一瓶给许露,又用手机扫码给了钱:“缓缓道,老哥,这事其实就是个误会,你也有错的。”
老古:“误会,什么误会,我还有错了?”
我可是擅长做群众工作的,和气地说道:“老古,乐意这人人品不坏,人也干脆。当初,他向小古求婚的时候,你们提出房子要加名,还要十八万八的彩礼,人家二话都没说就同意了,你说够不够意思。”
老古道:“乐意这孩子其实还成,挺爽气的,也尊重我们老家的习俗。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那么有钱,却瞒着我们,如果不是婚礼前开了一辆豪车,我还真被骗了。”
我又劝道,乐意当初请你们去他厂看看,本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经济状况啊,是你老人家自己不去,怪得了谁?还有,他的经营上最近是出了点问题,正在上新设备,贷了很多款,手头上确实没有活钱,就连车也是充场面按揭的。
你老人家在婚礼那天突然发难,他哪里去凑那么多彩礼,这不是为难人吗?
大家都是火头上,说话做事难免冲动,乐意下来之后也很后悔,这不让我过来向你道歉吗?
大家都是一家人,难不成要一辈子做仇人。
老古冷哼,显然心气顺了些:“不出彩礼,说啥都不好使,我有个儿子,将来是要回老家结婚的,那边的彩礼很高,我们家还指望着他姐姐呢!”
我道:“是啊,是这个道理。小古的弟弟的彩礼还得靠乐意,现实问题摆在那里需要解决,大家光顾着生气也没有什么用处。”
老古想起儿子,叹息一声:“那可怎么着?”
我道:“钱乐意是愿意出的,不过,得等一段时间手头松动了再说。”
“一段时间,那是多长?”
我说:“一年之内,一年之内五十万肯定到位。我是乐意的朋友,这样,替他做主了。乐意和小古的婚礼选个日子再办一次,那五十万可以打张借条给你老人家。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公证处公证,让乐意的父母担保好了。”
老古意动:“这样……也可以……”
“好啦,好啦,毕竟是一家人。”见事情有了转机,我放松下来,笑道:“乐意不是还有厂有房子吗,你还怕他跑了。你毕竟是他老丈人,他不给钱,大家闹上法庭,有脸吗?”
老古面色缓和下来,问我没吃饭,又扭头对里面的女儿喊:“还不快给两位客人下碗面,多放臊子。”
我自然不肯在这里吃面,站起身来:“好,我这就去告诉乐意这个好消息,让他亲自过来一趟把条子打了。哈哈,乐意和你女儿小古真是欢喜冤家啊!”
老古也笑起来。
我心中也是得意,做思想工作,我真的很行,关键是能说加宠辱不惊的厚脸皮。
眼见着事情就要谈成,突然,许露说:“五十万是不是多了点,少点。”
老古的脸突然垮了下来。
我大惊:“许露,可以了,可以了,咱们走!”
许露却不肯起身:“古叔,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什么我要这么多钱,你当我是财迷,还是在谴责我?”老古生气了。
许露:“古叔,我真没这个意思,就是想问问。”
老古气道:“在我们老家,一个男人要结婚,彩礼十八万起步,还有三金、衣裳钱,加起来二十多万。另外,还得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我们那里是县城,房价八千,一套带装修,怎么也得上百万。我让女婿出七十万怎么了,过分吗?”
许露认真地说:“不是啊,等于是你儿子将来结婚的彩礼都落实在乐意身上,这不是卖……这道理不对啊!”
“你说什么,说我卖女儿吗”老古出离地愤怒了,目光喷火看着我们。
我额头发烧:“许露,你别说了,就按照我先前说的办。”
许露摇头:“不,不应该是这个道理。你嫁女儿应该是盼着小古幸福才对,这么狮子大张口,让夫家有了看法,将来会幸福吗?”
“狮子大张口,你说我狮子大张口,我就了,你又要怎么样?”
许露:“反正五十万不行,太多,得少一点。”
我呻吟道:“许露,你别说了。”
老古不怒反笑,问:“那你说再给多少?”
许露沉吟片刻:“最多再给四万,取个四季红,不能再多了。”
“四万,你打发叫花子,滚,都给我滚!”老古一圈砸在桌子上,把可乐瓶都震翻在地。
不由分说把我们赶出店去,说,再不滚蛋他就要报警了。
狼狈地逃出面馆,我生气地看着许露:“许露,你怎么能够这样?事情我都和人谈妥当了,你乱插什么嘴?”
许露很严肃地说:“顾闯,难道我说得不对?咱们既然得到了乐意的委托,自然要帮他说话。五十万太过分了,我不能接受。”
“你不能接受,你凭什么不能接受。你难道没有看出,乐意喜欢小古,愿意给这个钱,想得只是尽快把新娘接回家去,再多代价也肯出。只是现在手头紧张罢了。他委托咱们过来当说客,目的是宽限日子,不是上菜市场卖才讨价还价的。”我也毛了,这事一弄黄,怕就怕乐意继续打办公室电话过来骚扰,他就是个疯子:“你这纯粹就是捣蛋嘛?”
许露也怒了:“什么捣乱,我一片好心反做了错事?”
“难道不是吗?”我对她开喷。
许露:“再说到乐意喜欢小古,见仁见智。而且,小古未必就喜欢乐意,这桩婚姻我觉得没意思得很。”
我:“有没有意思是人家的事,你又不是当事人肚子里的蛔虫。”
“我是女孩子,女孩子的心思还不清楚。十九岁的孩子,懂得什么爱情和婚姻,还不是父母说什么就什么。这么多彩礼,已经是敲诈了,去了夫家,能有什么地位?还有,她根本就不爱乐意。乐意是我们的朋友,将来和小古结婚,不会幸福的。”
我一呆:“小古不爱乐意?”
“对。”许露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古的婚没结成,换任何一个女人早就悲痛欲绝了。刚才老古说她哭了几天,你可看到她有伤心难过的样子。我们进店说明来意之后,她根本就不关心,依旧在忙她自己的事。对了,她还在听郭得刚,听得咯咯地笑。顾闯,这事你怎么看?”
我彻底愣住了,良久才喃喃地说:“这姑娘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