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张家玉上前揖道:“陛下,末将以为,以虏之士气、战力,纵有六七万之众亦不难对付。”
的确,多铎将满清精锐尽数带至江南,浩然十五万大军还不是半个月就被击溃了。如今不过六七万清军,在场的明军将领们还真看不上眼。
张家玉继续道:“此役关键却在粮草、辎重输送上。只要保证淮河一线月余的粮米、草料不断,弹药、衣物、军帐堪用,定能一举破敌!
“而眼下扬州等地已成残垣焦土,要想保证粮草、辎重充裕,只有沿途临时设仓,着人看守。再以大量民夫于仓储之间肩挑手提,日夜运送,方可保无虞。”
朱琳渼垂目思忖,张家玉的意思几乎就是要在江南和淮河之间排一道“人墙”,再大量修建临时的休息、存储货物的据点,用海量人力硬扛出后勤补给。
只是如此一来,耗费必然极为惊人。
他之前一直力主采用少数精锐部队的作战方式,就是为了避免陷入恐怖的后勤消耗当中。龙卫军数量甚至长时间都没超过一万人,加上商业化的灵活后勤策略,大明匮乏的财政才不至于被压垮。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张家玉道:“要保证前线三万将士的粮草辎重,需得多少民壮输送?”
这种原始的后勤方式张家玉倒是不陌生,毕竟在朱琳渼掌兵之前,这种方法还在被明军大面积使用。
张家玉估算一番,拱手道:“回皇上,至少需要征发二十五万民夫。”
三万明军是朱琳渼确保击溃多尔衮近七万人马的底线,毕竟还有淮河天险横在那。
按张家玉所言,兵、民相加就有二十八万之众。要知道,那二十多万民夫虽不用阵前杀敌,但他们的吃穿耗用却不会比军队少太多,至少粮米、冬衣等必须供足,否则这些人比军队乱得还快。
但这似乎也是眼前唯一的解决方案了。
一旁杨廷麟随即摇头禀道:“陛下,前番大军与多铎十多万虏贼鏖战,花费已是极大。如今府库中仅余二十多万两……怕是难于应付近三十万人的耗用。”
朱琳渼皱了皱眉,“二十八万人,一个半月大概要耗费多少粮米、银钱?”
杨廷麟道:“回皇上,差不多要二十万石上下,再算上后续北伐之用,须得准备三十万石为妥。至于银钱,不算饷银的话,购置衣物、器具等,有十万两足矣。”
一旁张家玉等人也是点头,看来这数字算得基本不差。
三十万石粮食就要六十多万两白银,这还是市价,短时间内大量购买的话肯定还会涨价。朱琳渼沉思片刻,问杨廷麟道:“杨阁老,我拨给你六十万两银,加上国库存银,你需要多久能完成征调民壮、采买粮米等事宜?”
杨廷麟当即正色道:“一个月内,臣必定全部办妥!”
朱琳渼却摇头道:“太慢了,给你半月时间,先完成民夫征调。粮米先准备十五万石,剩余的之后逐步凑齐便可。”
杨廷麟咬了咬牙,拱手道:“臣,遵旨!”想了想,又道,“陛下,只是这银子……从何而来?”
“看时日,远洋商队应该快回来了。六条大船,盈余六七十万两绝不成问题。”
朱琳渼这还是往少里算的,那些护航的战船其实也能带很多货物,这一趟甚至能赚八十万两以上。
他又道:“即便远洋商队误了行程,我也另有办法凑足这些银子。杨阁老无需担心。”为了扬州、陕南的数百万百姓,他已经做好将自己名下产业全部抵押借贷的准备。此外,他后宫那两位的娘家也都是有些财力的,加起来借个二三十万两应该问题不大。
杨廷麟遂点头不再出声,新晋户部尚书张沧海却迟疑地拱手道:“陛下,南直隶一带已久受兵灾,地方上满目疮痍,民间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之时……若如此大规模征发民壮,恐伤民甚矣……”
朱琳渼暗自点头,这张沧海倒是体恤黎民,这次征发的二十万人可都得是精壮,多是一家的顶梁柱,故而生活受到影响的人口何止百万?
为救民,却要先伤民……
他无奈叹了口气,“这样,所有民壮每月发银一两,给他们聊以添补生计。”
张沧海动容道:“陛下爱民如子,天下百姓之幸!这每月一两银,足够他们家用的。”
眼下的物价,一两银够三口人一个月的吃用。而且这些民壮在帮明军运粮期间可是包吃住的,也就是说,这一趟劳役下来,他们大多还能有些盈余。
只是如此一来,又要多出近四十万两的开销。
既然皇上已定下了基调,文华殿内的众人又一同商议了诸多实施细节,直到了酉时方罢。
“大致上便是如此了。”朱琳渼最后总结道:“二月十五,兵发江北,不给虏贼喘息之机,直捣淮河!”
“臣,遵旨!”
待众臣告退离去,杨廷麟却仍留在殿上,一脸的凝重之色。
朱琳渼望向他道:“杨阁老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陛下,”杨廷麟凑前了几步,揖道,“此番北伐,朝廷开销极大,府库为之一空。然,待大军克复淮河之后,还要赈济为虏贼所害的百万灾民,所需银两恐不在少数。
“臣虽以不署理户部,但对大明赋税还是略知一二的,届时,户部必拿不出足够的赈灾银。淮河北岸的灾民却仍生计无着……”
朱琳渼也是心中一沉,是啊,仅打下淮河还是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说到底,要救下这数百万百姓,需要的还是大笔银子。
杨廷麟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道:“陛下,依臣之见,眼下唯有加征‘济淮银’,方可解燃眉之急……”
朱琳渼双眼一眯,“征税?”
“是,分至江南十省之地,每户却也交不了太多……且只是临时加征一次而已。”
朱琳渼盯着他道:“加税,征谁的税?”
杨廷麟发觉气氛不对,支吾道:“这,自是征大明子民……”
朱琳渼阴着脸转身而去,留下杨大学士独自立于殿内,心中颇为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