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贤收回了刚刚战战兢兢,轻笑道:“薛参谋今早出现在码头,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说着,叹息一声,“霍小姐真是好心办坏事。”
薛槐道:“让你的人把下面那层纱布打开。”
傅文贤倒也配合,朝两个举着枪的手下努努嘴,淡声道:“打开吧。”
那两人犹疑了片刻,到底还是将纱布打开。
当纱布下的木箱露出来的那一刹那,薛槐额角不由得一跳。
若是没认错,这箱子正是那日在器械局见过的,此时自己手中这把枪,就是来自这木箱中。
他猜到傅文贤是过江龙,却万万没想到,他们最终还是对器械局这批军火得手。
虽然霍家这批军火丢失与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还是惊讶于这帮人的本事。
这才是传闻中能上天入地的过江龙。
傅文贤见他没再说话,主动问:“需要打开吗?薛参谋。”
“不用了。”
“哦?看来薛参谋知道里面是什么了,不过……”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话锋一转,“你觉得你单枪匹马挟持我,就可以留下我们一艘船吗?”
说话间,两人脚下的船,明显已经开始晃动。
是船工放了锚绳,启动了船只。
“薛参谋,欢迎跟我们一起去上海!”傅文贤张开手臂笑道。
薛槐也笑:“傅先生,你不会以为就我一个人?”
傅文贤点点头:“哦,码头上还有一位霍小姐的保镖,以及去拿点心的汽车夫,嗯……需要把霍小姐也算上吗?”
薛槐轻笑道:“没错,我挟持你除了自保之外,似乎是没什么用。但傅先生觉得,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吗?”
傅文贤原本放松的身体,明显一僵。
与此同时,原本在码头边等着攸宁的保镖,瞥到船工放了锚绳,货船缓缓离开岸边,但薛槐还未下来,心觉不对,赶紧迈步走上前,站在岸边高声问道:“薛参谋,开船了,你怎么还没下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薛槐的声音传来:“当心!”
攸宁的保镖,是宗西亲自挑选,自然是军中翘楚,有着一流的伸手和反应,听到这话,顿觉不对劲,不等舱外那船工拔枪,已经闪身躲在旁边一堆刚刚卸下的货物后。
“别管,快开船!”傅文贤高声吩咐。
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岸边,一辆汽车和一辆卡车,风驰电掣冲进码头停下。
攸宁正从车里拿了点心,与汽车夫一人抱着两盒往回跑,眼前忽然出现一群穿着戎装荷枪实弹的大兵,乌泱泱朝前冲去。
她脚下一顿,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不是自家的兵么?
最前面那道高大挺拔,健步如飞的身影,不是他大哥宗西还能是谁?
“六小姐,情况不对!”汽车夫一把拉住攸宁,将人挡在身后。
攸宁自然也看出不对劲。
可大哥跑去的方向,不正是傅先生那艘船吗?
她看向那艘已经驶离岸边的船,忽然惊觉,船已经开了,但薛槐还没下来。
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想要冲上去搞清楚,却看到大哥领着人踏上旁边的船,而无论是岸上还是船上的卫兵,都举起枪支对准了那艘正在离开的货船。
虽然她是霍家千金,但这么大的阵仗,她长到十八岁,也还是头一回见到。
她再如何骄纵任性,到了这种时候,也知道是发生了大事,自己不能去添乱。
那汽车夫也是被吓到,拉了拉她:“六小姐,这里怕是不安全,我们先回车上。”
攸宁慌忙点头。
两人抱着点心盒子又往回跑去。
汽车停靠的地方,虽然与江边隔着不算近的距离,但因为码头一带视野空旷,坐在车内,一眼望过去,听不清声音,却也能将江上画面一览无余。
攸宁趴在窗户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颗小心脏快提到嗓子眼,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而这边江上,宗西所乘的那只机动木船,很快便追上傅文贤那只货船,剩下几艘也紧随其上。
宗西对着天空开了一枪,高声道:“过江龙!你跑不掉的!”
这一声枪响,吓得货船船舱的孩子们哭得更厉害。
“当家的,怎么办?”
傅文贤怅然般叹了口气:“哎,就只差一点了。”说着摆摆手,“把枪都放下吧,我说过,人生在世,命最重要,我们不轻易伤人命,也不随意送自己的命。”说罢,他又话锋一转,“薛参谋,我们束手就擒,你能在霍少督军跟前,为我们说几句好话么?别伤害我这些兄弟。”
薛槐道:“少督军最惜才,傅先生与你这帮兄弟,都是有本事之人,只要你们愿意投诚,少督军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傅文贤举起手:“那我们自然愿意。”
其他人将枪放下,随他一样举起双手。
傅文贤道:“孩子们别怕,先生没事,你们也没事。”
薛槐揪住他长衫的后脖领,依旧用枪低着他的头,指挥着其他人先出去,又大声朝外面道:“大公子,他们已经缴枪,马上出来投降,你们别开枪!”
“没问题!”
船舱内的人,在傅文贤点头后,举着手排队慢慢走出船舱。
薛槐也终于松开傅文贤的脖子,道:“走吧,傅先生!”
两只船靠近,十几个卫兵跳上来,将人一个一个绑上。
宗西最后踏上货船,先瞥了眼被绑住的傅文贤,然后才不紧不慢走到薛槐跟前,问道:“器械局的军火丢了,是不是在这里?”
“嗯。”薛槐点头,“在船舱里。”
宗西明显松了口气,示意两个手下去查看。
薛槐提醒那两个卫兵:“里面有孩子,已经吓坏了,你们别再吓到他们。”
宗西挑眉看他一眼。
里面很快传来回复:“大公子,军火都在。”
“嗯,你们好好哄哄孩子。”
片刻后,里面穿来男人生硬的哄孩子声。
“娃娃们,别害怕,叔叔是好人。”
小孩的哭得更大了。
宗西轻咳一声,吩咐手下:“开船靠岸!”
货船离码头也不过数十米,很快便开回岸边。
傅文贤一行人被押下船。
他踏上岸站定后,忍不住回头,却不是看薛槐,也不是看宗西,而是越过两人看了眼那船舱。
薛槐心下了然,走上前道:“放心吧傅先生,督军署会安顿好孩子的。”
傅文贤勾唇一笑:“薛参谋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难怪我会在栽到里手里。”
薛槐轻描淡笑了笑,没说话,傅文贤再次被两个卫兵押走。
宗西看着傅文贤身穿长衫单薄清瘦的背影,道:“薛参谋,说说看,你是怎么发现他是过江龙的?”
“这个……可能得回去慢慢说。”薛槐抬起眼帘,看到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女,正逆着人群跑过来,他顿了下,又说,“总归还得多亏六小姐。”
宗西自然也看到了正往这边跑的妹妹。
平日除了上学从来不爱穿裙子的她,今天竟然穿了那身最适合她的学生袄裙。
为了送傅文贤?
宗西有些不悦地撇了下嘴。
此时的攸宁,惊讶地看向被两个卫兵押着往回走的傅文贤,随手推开两个挡她路的卫兵,恼火叫道:“你们作何抓傅先生?”
说着就跑过去,张牙舞爪要将人推开,把傅文贤解救出来。
只不过还没动手,一只手已经被宗西抓住,拎小鸡仔似的,将人从傅文贤身旁拎开。
“他是过江龙!”宗西抓着她冷声道。
“啊?”攸宁停下动作,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大哥,又看向傅文贤。
傅文贤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还朝她歉意地笑了笑:“霍小姐,真是对不住了!”
攸宁像是没听到一样,将看向他的目光移开,最终对上薛槐。
薛槐迎上她的目光,点点头,道:“六小姐,傅先生才是真正的过江龙。”
攸宁眨眨眼睛,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宗西挥挥手示意卫兵将人赶紧押上车,然后又在攸宁脑门上弹了一下,嗤笑道:“你可真有出息,一大早专程穿上袄裙来送别一个匪首,知不知道要是再晚一步,器械局那两箱军火就被他们运出金陵了!”
攸宁捂住额头,下意识就要反驳自己穿裙子不是因为傅文贤,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被押送上车的傅文贤,哎呀一声嗔道:“到底怎么回事嘛?”
“你问薛参谋吧,是他发现的。”
攸宁闻言赶紧上前一步,抓住薛槐的手臂,问道:“薛参谋,怎么回事?”
薛槐垂眸看了眼手臂上那只白皙的手,又回头看向被卫兵们一个个抱下船的孩子,道:“六小姐,你要不要先帮忙去哄哄孩子?这些孩子刚刚有点被吓到了。”
攸宁这才发觉,被抱下船的孩子,个个都哭花了脸。
虽然还没弄清楚情况,但这些孩子明显是如薛槐所说,被吓到了。
她赶紧跑过去安抚。
宗西和薛槐站在原地看着,也不知女孩用了什么办法,那些本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孩子,竟然真的很快平静下来。
目送孩子排队乖乖跟着卫兵离开,攸宁才重新回到大哥和薛槐身边,他一边走一边抱怨:“大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把孩子都吓坏了!”
“行了,先上车回去,让薛参谋慢慢跟你说。”宗西揉了把她的头。
攸宁看向薛槐。
薛槐朝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三人回到汽车旁,汽车夫打开后车门,宗西护着攸宁的头,让她先坐进去,但自己随后要进来时,却忽然被对方拦住:“薛参谋,你来坐后面,让大哥坐前面。”
正拉开副驾驶座的薛槐微微一怔。
宗西也是愣了下,蹙眉道:“你干嘛呢?”
攸宁理所当然道:“你不是说让薛参谋跟我说发生了何事么?他当然坐后面比较方便。”
薛槐已经轻笑着坐进副驾驶:“六小姐,我坐前面与你讲也是一样的。”
宗西则又是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弯身坐进车内,没好气瞪她一眼:“是让薛参谋告诉你发生了何事,不是让他和你讲悄悄话。”说完,又好整以暇对前排的薛槐道,“薛参谋,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可以慢慢说了。”
薛槐转头,对上的便是一张睁大黑沉沉双眼,忽然凑到自己椅背边的俏脸。